躲在廟宇深處的一座不開放給外人參拜的祠堂裡,這是屬於他的私人天地,不論發生再大的事,只要他躲進來這裡,就算是廟祝也不敢衝進來抓他出去。抬起頭望向巨大神台上的巨龍雕像,聽說這座祠堂是專門供奉著深海龍神的地方,那對栩栩如生的眼睛像是充滿生氣般地向下瞪視著他,那睥睨天地萬物的氣勢,總是讓他神往。

今天是他隆臨在這個世界的日子,拿起酒瓶一口灌下,然而他只能用這種方法為自己「慶生」。對他而言,每年的這個日子都是痛苦的折磨。

為了生下他,母親難產而死,而篤信民間信仰的奶奶抱著甫出生的他去給算命仙命名時,卻意外地發現八字過硬的他命中帶剎,將會剋死身邊的所有親人,註定孑然一生。

為此將他視如蛇蠍的家人在幾經商量之後,將還在襁褓中的他送交廟宇收養,自此再無音訊。從還會渴望家人到現在,他已經變得麻木,只是每到了這一天,情緒還是會不由得盪到谷底。

被當作神明寄身人的他,原本應該保持身體的清淨,不該沾染任何穢氣的他平常是被禁酒的,但每到了這一天,彷彿知道他心裡的難受一樣,廟裡的人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會有任何人來管他。

當他喝得醉醺醺地坐倒在牆邊時,牆上雲紋水花的浮雕不斷刺著他的背,不論怎麼調整也橋不到好位置的他也只好放棄。隨意倚在一處牆角,瞇起雙眼就要睡著時,一陣帶有水氣的涼風忽然撲打在他的臉上。以為自己睡懵了的白膺一把往臉上抹下,卻發現手心傳來溼濡的感覺。

睜開眼睛,白膺發現整座祠堂內煙雲纏繞,溫度也在急速地下降,連他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發現霧氣是從地面上的浮雕不斷冒出來,白膺被凍得清醒了起來,手腳並用地爬向祠堂中間,雙眼直直盯著紋刻在地面上的九龍搶珠圖。正當他想俯下身去找尋霧氣是從哪處鑽出來時,地雕正中央被九條神龍圍住的龍珠霎時綻放出銀白色的光芒。瞬間爆出的強烈光芒刺痛了白膺的眼睛,反射性地舉起手擋在眼前,透過緊閉著的眼瞼,仍可以感受到眼前一片白光──

突然間,白膺的腳下一輕,一陣強勁的旋風襲來,幾乎將他拋上空中。碰地一聲,他被重重地摔落在牆邊,撞上壁雕的背傳來陣陣刺痛,痛得他忍不住哼出聲來。

「阿膺你發什麼酒瘋!」

門外傳來廟祝的罵聲,白膺實在很想吼回去,但是方才那一撞讓他痛到說不出話來,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透過擋在眼前的手掌,從指縫中他看見在光芒之中似乎有一道人影緩緩成型。

原先漫無目的地在祠堂內橫衝直撞的強勁旋風在人形出現之時,竟以那人為中心,逐漸靠隴,形成像龍卷風一樣的怪異畫面。在光芒散盡之時,被旋風托在空中的那人足下輕輕一點,飄飄然地落在地面上的浮雕正中央。

那是一名有著十分好看容貌的男人,一頭銀白亞麻色的長髮披落在肩上,彷彿會發出淡淡柔光一樣。他身上穿著一件純白色帶有下擺的長衫,乍看之下與唐裝有幾份神似。長衫之外還披著一件絲質外衣,上面以金線綉滿了與祠堂壁上類似的雲紋水花,在周身旋風的帶動下,規律地在空中飄舞著。

『你就是即將與我簽定契約的人類嗎?』

突然降臨在祠堂的男人睜開他細長的雙眼,琥珀色的眼瞳似乎帶著特殊的魔力,吸引著白膺讓他移不開視線。在相視數秒之後,後知後覺的白膺終於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吃驚地一邊大叫著從地上彈起來,靠在背後的牆上與那名不速之客拉開距離。

「簽啥鬼契約,你又是什麼東西?」

以為眼前出現的又是哪位不請自來的鬼怪神明,白膺只差沒沖著他大吼一聲,本大爺今天不「接客」。更正,是「不接受附身」。

琥珀色的眼睛沉隱而內斂,直直地看進了白膺那桀驁不馴的眼瞳之中,彷彿要將他看穿一般。

『名為白膺之人,吾乃是幻界龍族,白龍一支的丞。』

「白…龍……?」

 

“     “     “     “     “     “

 

睜開眼睛,第一眼所看到的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呼吸間盡是嗅到刺鼻的藥水味,嘗試著想要移動自己的身體,卻是全身乏力,隱約間似乎還能感覺到不斷自左肩傳來的陣陣刺痛。

居然會夢見十年前的往事,這是從鬼門關前走一回的後遺症嗎……清醒過來的白膺忍不住這麼想。

轉動著唯一能自由動作的頸部,白膺打量著四周的景色,估計著自己應該是還待在某間醫院的病房裡,而且還是很高級的單人套房。

「總算是清醒啦?」

推開門走進來的是滿頭白髮強壯老人,手上還抓著一包剛剛才從便利超商買來的食物和啤酒。

「沒死成還真是遺憾吶~」

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老人會出現在這裡一樣,白膺臉上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反而還滿不在乎地對老人開起玩笑來,一點也不像是重傷過後的模樣。

白了他一眼之後,老人將袋子隨手往一旁的櫃子一放,拿出買來的啤酒坐往病床旁的椅子。

「你啊,都忘了現在有二個孩子跟著你嗎?還這麼橫衝直撞的,真該讓你看看另外那個孩子以為你死掉時的表情。」拉開啤酒上的拉環,無視白膺臉上嘴饞的模樣,老人逕自灌了一口。

「喔…阿雲啊……」

將注意力從啤酒罐那邊拉回來,白膺的腦海中浮現那天炎易雲在被白璐帶走前那淒厲的悲鳴,當時連他都不認為自己還有機會能存活下來,然而後續的發展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個應該在結界中好好修養,不該出現的傢伙居然闖進結界空間之中,還擅自附在他的身上,甚至動用大量神力將尼桑再次送回虛無之中……

想到這裡,白膺再也躺不住,擔心白浩丞現狀的他掙扎地從床上坐起來,伸手就要去拔還插在手上的點滴。

「喂!臭小子,你幹什麼?」沒想到他一醒來就是要拔點滴,老人措手不及之下,手上的啤酒差點全灑在衣服上。連忙將啤酒往床頭櫃一擺,空出雙手上去制止白膺那近乎瘋狂的舉動。

「鍾叔,我得回去一趟。」臉上出現罕見的嚴肅表情,白膺的語氣透露著不容反對的堅定。

「你現在這個樣子走得出醫院的話,我頭就剁下來給你當球踢!」這邊的鍾叔也沒打算妥協。

「我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在這裡擔擱!」不顧鍾叔的反對,白膺仍堅決要離開病床。

「你這小子真的是欠人教訓了是不是!?」

跟著激動起來的鍾叔聲音逐漸大了起來,也不顧白膺的身上還有未癒合的傷口,伸出手就要將還想亂來的白膺壓回床上。

然而擔心著白浩丞近況的白膺怎麼都不願意乖乖配合地躺回床上,掙扎著要擺脫鍾叔的鉗制,就在二人你拉我推的情況下,鍾叔腳下一個不穩,竟也倒向病床。不過固執的他就算如此仍是沒有鬆開那抓在白膺肩上和臂上的手,而且還靠著身材的優勢將雙手受制的白膺牢牢地壓在床上。

「你給我乖一點!」

突然像搏擊一樣的劇烈運動,讓年紀已經不算小的鍾叔忍不住一邊喘著氣,一邊朝身下那總算是停止掙扎的白膺補上一句。

滿臉無奈的白膺正想要開口說服鍾叔讓他回去看白浩丞一趟時,耳邊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

一下課就衝往醫院探視的炎易雲正滿臉黑線地站在病房門口,方才未進門前聽見病房裡傳出爭執的聲音,還有鍾叔的咆哮,害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當他急急忙忙地推開門之後,居然看見二個人雙雙摔在床上,而鍾叔的手還分別壓在白膺的左手腕和右手肘上,將他牢牢地扣在病床上,那姿勢一整個就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感覺有烏鴉從空中飛過,白膺在意識到自己和鍾叔二個人目前的姿勢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時,不知哪裡生來的力氣,竟一腳將還壓在自己身上的鍾叔踹開,從病床上彈起,沖著還一臉黑線的炎易雲大吼:「絕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你這小子是要害我絕子絕孫的嗎……」被踹下床的鍾叔夾緊雙腳,二隻手捂著重要部位,一臉痛苦地趴在病床旁的沙發裡。

沒好氣地朝他哼了一聲,白膺正打算繼續動手去拔手上的點滴時,一個聲音卻從炎易雲的身後傳來。

「一醒來就鬼吼鬼叫的,看來我們是白擔心你了。」帶著眼鏡的白浩丞身上和炎易雲一樣穿著學校制服,慢條斯里地跟在炎易雲背後走了進來,看樣子也是直接從學校過來的,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還提著一袋水果。

看見白浩丞出現在這裡的白膺找不到任何一句話來形容自己內心的驚訝,只見他的嘴巴呈O字形地張開,大到幾乎可以塞進一顆雞蛋了。

沒有理會白膺的反應,白浩丞走進病房後直接將門帶上,將水果交給還站在門邊的炎易雲之後,便走向白膺。

傻傻地看著白浩丞走向自己,白膺的舌頭卻像是被貓咬掉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白浩丞伸出右手,啪地一聲彈向他的額頭,瞬間而強勁的痛覺才讓他忍不住捂著被攻擊的額頭發出怒吼。

「痛死了!你做什麼啊?」

「清醒點了嗎?」冷冷的聲音加上冷冷的眼神,白浩丞居高臨下地瞪視著趴在床上側首偷瞄著自己的白膺。

「醒了……」在心裡咒罵著白浩丞不下百遍,白膺咕噥了一聲。

「你這傢伙呀~就是要阿丞才制得住你,從十年前就是那樣了。」發出爽朗笑聲,已經恢復過來的鍾叔拍了拍還在裝死的白膺這麼說。

「好啦,既然人都醒了,那我就先回廟裡去,這裡就留給你們敍敍吧。」將床頭櫃上那剩沒幾口的啤酒仰頭灌完後,鍾叔朝二個孩子揮揮手之後就離開了。

在房門又重新被關上後,在床上坐正的白膺看著同樣端坐在沙發上的炎易雲,以及坐在扶手上的白浩丞,腦海中瞬間湧出的許多問題,反而使得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膺叔這次也昏迷了好久呢……」最後還是由炎易雲率先開口打破沉默,不似一旁的白浩丞,早已經拿出原文小說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經炎易雲的提醒,白膺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問時間,難怪他的肚子有非常空虛的感覺。一想到食物,白膺的肚子便不爭氣地打起鼓來,聲音之大連病床邊的二人都聽得到。一陣面面相覷後,三人哄然笑開。

「我到樓下去幫膺叔買份鹹粥好了。」

率先停止笑聲的是炎易雲,在分別看了白膺和白浩丞之後,決定還是先讓他們二人好好聊聊。也不等有人回應,他便抓起一旁的書包,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你好多了吧?」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之後,白浩丞才將小說放下,看向病床上的白膺這麼問。

「這句話應該問你才是吧,居然做了那麼誇張的事,是嫌自己命太長嗎?」沒好氣地回應著,白膺可沒忘記那天自己莫名奇妙被附身的事。

「要不是你突然把我們的契約之物給用掉,我也不會被驚動到以移魂之術闖進去。」

被白浩丞這麼一陣搶白,白膺一時之間竟然也找不到話來反駁,因為當時情急之下,身上唯一有機會能夠突破結界的,也就只有充滿力量的龍鱗了。

「我知道你是為了救雲,不過希望你能記得,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希望你以犧牲自己的方式去救他。」

說完話之後的白浩丞攤開右手,白膺頓時感覺到一陣風迎面吹來,從他攤開的掌心中緩緩浮現一個散發著銀白色光芒的東西,當光芒消失之後,一片宛若玉石的龍鱗就這麼平躺在白浩丞的手上,末端還有一個小小的圓洞。

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紅繩穿過龍鱗上的小洞打上一個結後,白浩丞便將它掛在白膺的胸前。

「這是我和你同為家人的象徵,下次可別再弄丟了。」

握住垂掛在胸前的龍鱗,感受著它所散發出來的些微氣流,白膺知道,其實從十年的那天,阿丞的出現就彌補了他心中的缺憾。雖然說是定下了契約,不過他為阿丞所做的,也不過是提供一個身份,而這個身份還是他自己渴望已久的家人。

看著低頭不語的白膺,像是知道他正在想什麼似的,白浩丞難得地露出微笑,輕輕敲了他頭頂一記。

「少裝憂鬱了,這可一點不像你。」

「嘖,誰憂鬱了……」有點不爽地咕噥著,白膺忽然想起剛才炎易雲和白浩丞的互動。「阿雲都知道了?還是你又把他洗白白了?」

「什麼洗白白,你就不能用正常一點的形容詞嗎?」強忍下把小說砸往病人的衝動,白浩丞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沒啊,因為阿雲剛才看起來很正常,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是因為他該知道的我都說了,而且你在這裡已經整整躺了一個禮拜,再過三天就是暑假,這幾天的時間也夠他消化這一切了。」

「七天?真沒想到我居然會有躺在醫院七天的時候……」

「不然你還真的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嗎?」

沒好氣地再次白了他一眼之後,白浩丞便開始向白膺說明在他昏迷之後所發生的事,以及自己是如何向炎易雲解釋這一切異常事故。

其實在事情發生的那天下午他就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只是還沒有清醒過來,所以當白膺使用龍鱗的時候,他立即就感應到他們正陷於危險之中。若是拖著尚未復原的身體過去,只怕不但救不了人,反而還會成為累贅,所以他才會選擇以移魂之術直接附到白膺身上。

只是為了破壞尼桑所架出來的結界空間,他幾乎耗盡好不容易恢復的體力,所以並沒有在結束移魂之後立即醒來。而是等到炎易雲從醫院回到家之後,不斷地拍打房門才將他驚醒。

清醒之後的他自然得面對炎易雲連番問題攻勢,所幸也沒打算再繼續瞞著炎易雲的打算,他也乾脆將尼桑的事全盤托出。告訴炎易雲,那個從異界來的魔物在十年前就攻擊過他了,只是當時年紀還小的他受到過度驚嚇,造成記憶斷層。

而西那和尼桑接連攻擊炎易雲的理由,也是為了要得到他體內未知的力量,至於是什麼力量,他也不知道。

「然後呢?他沒有對你產生疑問嗎?」在聽完白浩丞交待完所有的事情之後,白膺忍不住這麼問。

「很簡單,我和你一樣是能夠驅使神力的人,所以你才會將我收為養子。」白浩丞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臉上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罪惡感。

「他相信了?」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白膺這麼問著。

「不然呢?」

「……」白膺忽然覺得阿雲這個孩子真是單純到近乎可憐的地步了……

「但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他體內的力量是什麼才是,當初你就是為了他才來到這裡的不是嗎?」白膺沒忘記在白浩丞昏睡前,他也曾問過關於炎易雲的事,只是當時的白浩丞還來不及回答他,就昏死過去了。

「所以我才說,他該知道的我都說了,剩下的則沒有必要也告訴他。」睨了白膺一眼之後,覺得自己說很多話的白浩丞躺進沙發裡,翻開原文小說打算繼續讀下去。

「……那我呢?」白膺仍不死心的地問著。

「等需要時我會告訴你。」埋首在原文小說之中,白浩丞頭也不抬地說。

「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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