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作夢了,至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那一片從未謀面過的荒漠。
有時在夢境裡,會出現很久以前所發生過的事。
在非常非常久遠之前,最早、最為悲傷的記憶。
也或許那根本就不是屬於自己的夢。
 
四周仍然是一片靜謐,伸手不見五指黑暗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從夢境中被拉回現實的沙羅天躺在床上,了無睡意的他睜著黑白分明的雙眼直直盯著掛滿羅帳的床頂。身上佈滿了黏膩的汗水,令他感到渾身不快,難耐地移動了一下身體,伸手一把將臉上的汗水抹去。
從床上緩緩坐起,沙羅天搖晃了一下還有些茫然的腦袋,從這裡望向微微敞開的窗外,看不見一絲黎明的曙光,只有沉重的夜幕依然覆蓋在死寂的大地上。
披上外衣的沙羅天赤裸著雙腳走到窗邊,灑落一地的月光像是為大地披上了薄薄一層的銀妝,美得不切實際。雖然是地處大陸南方,然而在進入冬季之後仍然會吹起清冷的夜風,散發出冷冽的氣息。
銀白色的月光映照在沙羅天略顯稚嫩的臉上,在他那對深鎖的眉頭間,透露出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但是大體上來說,沙羅天刀削般的清瘦臉龐上仍然有著一抹揮之不去的稚氣。
當初在他被生下來的時候,族人因為某些原故,不得不以禁術將他封印了長達數十年的歲月,這也才使得他明明已經成年多時卻還是是一副少年模樣。
任由從窗口吹進房裡的夜風刮在身上,雖然皮膚被刮得有些疼痛,卻讓沙羅天浮現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其實從他懂事以來就是在南方大陸長大,對他而言,北方荒漠是遙遠而不切實際的夢。只是夜叉族中王脈的承接,卻讓他繼承了先代夜叉王的記憶,那種對於返鄉的強烈渴望,讓他總是在夜半夢迴時被驚醒。
或許沒有經歷過那場幾乎滅族的戰爭對沙羅天而言是幸福的,但是繼承了這樣痛苦而沉重的記憶卻也幾乎壓垮他的肩膀。
他一直覺得現在的族人過得很好,除了老一輩的族人之外,已經沒有人會再去思念總是寒風刺骨,寸草不生的北方大漠。然而他們卻還是不時搧動族裡的年輕人,試圖喚醒他們體內,夜叉嗜血好戰的本性。
為了能夠重返北方大漠,他們甚至不惜再發動一次劇烈的戰爭。
沙羅天倚在窗邊,輕輕地嘆出一口氣。
「又作夢了嘛?」
黑暗裡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身上仍然一身勁裝打扮的羅剎緩緩走向站在窗邊的沙羅天,直到二人距離不過三步遠時,才單膝跪地的向他行了一個君臣禮。雖然該有的禮儀都做了,但是羅剎的頭卻沒有低下去,而是至始自終都直勾勾地看著沙羅天。
「你這傢伙還是一樣無禮。」居高臨下地睨向羅剎,沙羅天並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話。
「誰叫你生得這般好看,害我忍不住再多看幾眼,追求美好的人事物可是人的天性。」語氣裡隱含著笑意,羅剎笑瞇的雙眼依然緊鎖著沙羅天。
「哼,注意你的措詞。」
雖然知道羅剎的個性就是這樣,但是沙羅天還是沒有辦法接受,冷哼一聲之後便不再搭理他,逕自走回床邊。見狀,羅剎便站起身來跟了上去。
「生氣了?以前你都不會氣我這麼說的。」臉上仍然帶著一絲輕佻的笑意,但是羅剎的語氣卻明顯地收斂了許多。
「我氣的是其他的事。」往床上一坐,沙羅天漆黑如夜的眼睛裡蒙上一層寒霜,「我知道你之前帶了一批人出去。」
還有些孩子氣的聲音迴盪在寬闊的寢殿顯得空洞,但是聽在羅剎的耳裡卻彷彿響雷一般,讓他神經不由得一陣緊繃。
「那是有原因的。」羅剎吶吶地吐出這麼一句話,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去避開沙羅天的視線。
「羅剎,難道你也覺得現在這裡不好嗎?為什麼非得要返回北方荒漠不可呢?」
清冷的眼神看著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羅剎好一會兒之後,沙羅天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嘆,語氣也放緩了下來。
「對於長老而言,當初剛從北方被迫南遷時,的確是非常痛苦的。族裡元氣大傷,只剩下老弱婦孺,還必須日夜提防魔羯的突襲。不過在撐過那段艱苦的日子以後,我覺得這裡很好,比起寸草不生的北方,南方確實是好多了。」
羅剎由衷地這麼說著,因為現在南方大陸中最有力量的族群已經不再是魔羯,而是夜叉。比起日思夜想著要回那荒涼的北方大漠,留在南方並沒有什麼不好。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和他們走得這麼近呢?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又在做些什麼?你穿得這身模樣,今晚又是上哪裡去了?」
面對沙羅天一連串的問話,羅剎差點就要招架不住。原本想要隨便找個理由塘塞過去,但是當他抬起頭看見沙羅天那一雙全然信任的眼神後,卻十分清楚自己沒辦法對眼前的這個人撒謊。
就算撇開君臣關係,他仍然是不願意去欺騙沙羅天,只是現在卻也不是能夠讓他知道實情的時候。斟酌了一下字句之後,羅剎開口對沙羅天這麼說:「我們可以不用再去思考返回北漠的問題,但有一件事情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以忘卻的。」
以挑眉作為回應,沙羅天並沒有開口接話,只是在羅剎那雙和自己同樣深不見底的眼瞳裡,看見一抹宛如火焰般的光芒。
「能不能重回北方荒漠已經不是重點,族人們思思念念的,是如何為百年前慘死的同胞們復仇,讓那些以正義自居的傢伙受到應有的懲罰。」
「然後呢?」
沒有想到沙羅天的回答居然會是這麼簡單的三個字,而且還是有回跟沒回一樣的反問,即便是羅剎也不由得為之一愣。
「所謂的懲罰,他們早在百年前就已經自食惡果了不是嗎?」沙羅天的眼光變得幽遠深沉,彷彿墜入回憶之中一樣喃喃自語,「被族中敬奉的最高神祗降下赤煉之火,龍族早就已經名存實亡了,難道對一個已經逐漸步向滅族之果的族群趕盡殺覺,就可以讓死去的族靈得到解脫嗎?這麼做,仇恨就能夠消失嗎?」
「沙羅天……」
羅剎還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沙羅天伸手制止。
「那天清晨你進到我房裡時,我就已經從你身上嗅到海的氣息,以及那濃厚到幾乎令人反胃的血腥味。」臉上露出疲憊不已的表情,沙羅天一隻手捂在頭側,閉上雙眼的他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厭倦,「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但是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雖然不太願意被沙羅天懷疑,但是他決定不再追問的態度卻讓羅剎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服侍沙羅天重新躺回床裡,並且替他拉好棉被之後,羅剎的手忍不住輕輕撫過沙羅天的額頭上那枚象徵王者的三指印記。
「很多事情你不願意去做,但是卻是非做不可的,既然如此,就由我來替你動手又如何?」
「不需要,如果他們不願意服從我這個王的話,就不該把我拱上這個位置。若論血統,你也有那資格坐上來。」
躺在床上的沙羅天看向羅剎的眼神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存在,他是認真的陳述出自己的想法。似乎是沒有想到沙羅天會說出這種話來,羅剎瞪大了雙眼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不過在回過神之後卻仍然笑著打哈哈帶過。
「我還是喜歡當你的將軍,你儘管放心,除非我死了,不然沒有人可以把你從夜叉王的位置上拉下來。不過如果我死了,除了你以外大概也沒有人能夠坐上這個位子的。好好休息吧,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呢。」
  看著羅剎再次沒入黑暗中離去的背影,沙羅天忍不住在心裡嘆氣,鮮血並無法洗清仇恨,而仇恨只會使人心腐爛,但是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能夠理解呢……。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uunhs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