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南方逃到北方來,他很清楚自己所經之處,只要和自己扯上關係的人,就絕對不得善終。但是依自己現在的狀況看來,若是不接受炎易雲他們的協助,根本就只有死路一條。

想起沙魯轉身離去前的背影,波臣的心裡猛然一痛。

「……你不擔心沙魯嗎?」

「說不擔心是騙人的……不過既然沙魯約好了在戰河見面,那麼他就一定會帶著沙耶到那裡才是。」

原本以為沙魯很快就會追上二人的腳步,但是隨著太陽逐漸西斜,炎易雲的心情也變得沉重。他沒有像沙耶沙魯那樣靈敏的感知,對他而言現在的森林靜得就像是只有自己和波臣的存在一樣。雖然很想要折回去找沙魯,可是一想到什麼都不會自己在危急的時候不但幫不上忙,還有可能成為累贅時,炎易雲也只好打消念頭,繼續順著河流往前走。

「如果沒有遇上我的話,你們的旅程就不會被迫中斷了。」

「沙耶和小魯他們啊…是不會對有難的人袖手旁觀的。」停下腳步,炎易雲側頭看向波臣,露出一抺笑容。「而且你也不是第一個打擾他們的人了,如果硬要說的話,他們可是因為我才得離鄉背景的呢。」

「……?」

抬起頭看向炎易雲,然而在目光與他那對黑色的眼睛接觸到的瞬間,一股椎心之痛突然襲上,讓波臣迅速地低下頭避開那對與夜叉族神似的眼瞳。

沒有發現波臣的異狀,炎易雲像是陷入回憶之中,淡淡地說:「我不屬於這個世界,但是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被藥師一族所收留,身上唯一的線索只有這個。」

「龍珠?」

看見炎易雲從懷裡拉的龍珠,波臣不由自主地瞪大雙眼。

「嗯,不過這顆龍珠不屬於我,而是我一個朋友的,沙耶和小魯就是為了陪我到龍族去找那個朋友,才會離開庫羅爾的。」

被龍珠裡那流轉的光芒所吸引,波臣無法移開自己的眼睛,在剎那間彷彿聽見了清漣臨行前的聲音──

『少主,請您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論是往東方去尋找雲浮山,或是前往西方帕米拉斯,只要能夠尋求到龍族或月族的協助,您一定可以重建滄溟的……』

染血的滄溟,海族的血仇,一路上的逃亡,波臣的腦海中早已經忘了重建滄溟的責任,不斷縈繞在他心底的,只有熊熊燃燒的仇恨。

儘管他努力去回憶最後一次看見漓洇時的情形,不斷浮現在眼前的也只是那片染血的深海。

再這麼逃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孤軍一人的他最終只會筋疲力盡地落入敵人之手,如果能結伴而行的話,或許還有一絲機會能夠見到龍族之人,尋求他們的協助……為海族報此血仇。

抽回環繞在炎易雲頸後的手,波臣轉而面向他,湛藍色的眼睛閃爍著堅毅的光芒:「我也要去雲浮山。」

「咦?」

「只有找到龍族,尋求到他們的協助,我才有機會重返滄溟。」

「可以啊,多一點人走在一起也比較安全。」

原本還在擔心波臣會因為顧慮到被獸族追擊的事而隨時離開,現在他自己開口要結伴而行反而是件好事,炎易雲想都不想的就答應。

接下來只要到戰河那裡和沙耶沙魯會合之後,就可以一起往東方的雲浮山前進了。

「那麼…我們繼續前進吧。」

在天色全黑之前能走多少是多少,畢竟待在被獸族環伺的森林裡,怎麼都讓人感到不安。然而當波臣往前踏出一步時,腳下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瞬間失去支持身體的力氣,整個人就這麼往前仆去。還好炎易雲眼明手快,在他狼狽地摔在地上前將他扶住。

沒有想到貿然破身的後遺症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發作,波臣的手緊抓在炎易雲的手臂上,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似的,連呼吸都變得不平穩。

「喂,你還好吧?」

扶著臉色瞬間刷白的波臣,炎易雲緊張地問。

「不好意思,不過可以麻煩你扶我到河邊去嗎?」

稍微緩過氣之後,波臣開口向炎易雲這麼請求,然後在他的攙扶下走到河邊,將褪下綁腿後的雙腳泡進水裡。

直到那時候,炎易雲才發現波臣的雙腿竟然浮現一片片像是鱗片一樣的東西,那讓他想起了之前在祠堂裡第一次看見阿丞的原貌時,在他的身上也出現過類似的東西。

「鮫人和龍族一樣,在虛弱的時候都會浮現鱗片嗎?」

「不是…我這是例外……」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不知道看向哪裡,波臣像是陷入回憶般地輕輕說著,「鮫人只有在成年後,才能執行破身將魚尾的下半身剖開變成雙足。但是滄溟受到攻擊的那天,我的族人在情急之下貿然就替我破身,所以這雙腳的問題也不少。」

貿然以利刃一分為二的下半身在那種情形下並無法以術法收縮,而且離開滄溟之後也一直在逃亡,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利刃之上,但那樣的痛卻怎麼也比不上眼睜睜看著族人一夕被滅卻無能為力的痛苦。

站在波臣身後看著他孤寂的背影,炎易雲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也走到他身邊坐下來,一樣將鞋子脫掉後把雙腳泡進水裡。

「沒問題的,以後如果你腳痛的話,我和小魯可以輪流背著你走的。」

似乎是沒想到炎易雲會這麼說,波臣側頭看向他,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

「只是為什麼獸族要這樣追殺你?你的族人呢?」

將視線從炎易雲身上移回來,波臣盯著被夕陽餘暉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眼前被丹曦染紅的河水和那時被鮮血染紅的水晶宮的影像重疊。揪住衣帶的雙手捏得死緊,努力壓下從內心深處湧上的悲憤,他幾乎是用牙縫裡擠出二個字。

「死了。」

「咦?」

「夜叉族想要奪取海族至寶,深海之珠,我的族人寧死不從,將深海之珠託付給我之後,為了掩護我逃出滄溟,應該是都葬身在深海之下了吧……」

「這是你為什麼想要去找龍族的原因嗎?」

炎易雲記得沙耶曾經告訴過他,龍族以前一直是維持大陸和平的種族,但是在百年前大戰結束之後,青白紅黑四龍之一的白龍突然消失,之後龍族就躲進了雲浮山,再不去介入大陸上各族的紛爭,卻也造成大陸上各族間彼此大小不斷的戰爭。

藥師一族就是因為這樣才被迫遷移到貧瘠的北方大陸躲過滅族之禍,但是現在坐在自己眼前的鮫人卻沒有那麼幸運。看著波臣的側臉,炎易雲突然發現他看起來年紀似乎是比自己還小,只是稚氣的臉上卻滿是滄桑,一點也沒有像沙魯那樣適齡的表情。

「或許吧…若不是清漣交待我要帶著深海之珠去找龍族,我只怕連離開滄溟的力氣都沒有。」

數不清的逃亡日子,在一次又一次的被抓、逃離,不斷的重覆之下,波臣早就已經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如果沒有遇到沙魯和炎易雲的話,也許他早就放棄活下去的意念。

正當炎易雲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好安慰波臣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些微的悉窣聲響。坐在河邊的二人瞬間跳了起來,雖然覺得自己根本毫無自保能力,但是炎易雲還是緊緊握住懷裡卡蕾娜給他的那把匕首,神經緊繃地盯著森林裡的動靜。

「呼哇!總算是追上你們了!」

帶著滿身傷痕,衣服上也盡是被利爪或樹技所勾破的痕跡,突然從草叢中竄出來的身影並不是可怕追擊在後的獸族,而是讓炎易雲十分掛念的沙魯;至於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同樣一身狼狽的沙耶。

「你小聲點。」沒好氣地睨了沙魯一眼,沙耶伸手抓住自己雙生兄弟的頭用力壓下,歉然地看向看似飽受驚嚇的二人:「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一直到聽見沙耶沉穩的聲音後,炎易雲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激動,瞬間就往全身上下沾滿泥巴樹葉的二兄弟撲了上去。

「還好你們回來了,真是嚇死我了!」

「不怕不怕,這不是回來了嗎?」一臉笑嘻嘻地回抱炎易雲,沙魯的眼神中卻閃過一絲擔憂。

「抱歉,都是因為我的關係……他們的目標是我,若不是我闖進森林裡,也不會連累到你們。」波臣腳步有些不穩地走向炎易雲,原本湛藍色的眼眸在瞬間失去光彩,連語氣也顯得非常無力。「雖然我很想跟你一起到龍族去,不過看樣子我還是不適合與人結伴而行,謝謝你們出手相救,解開我身上的劇毒。」

「咦?你不和我們一起去龍族了嗎?」

「不了,我若跟著你們,獸族必然也會追上你們的腳步,到時誰也過不了戰河,到不了雲浮山。」

「但依你這樣的身體又能做什麼呢?想要違背著族人的期望死去嗎?」還不等炎易雲開口反駁,沙耶卻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的海族遺孤。

「你懂什麼!?」似乎被沙耶的話給刺痛了,年幼的鮫人在剎那間失控地朝他發出怒吼,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過於激動的情緒,全身上下不斷顫抖著。

愣愣地在一旁看著沙耶的眼神,炎易雲突然感覺到他的異常,向來溫和的沙耶居然死死地緊握著拳頭,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情緒一樣。

大批的獸人族因為不明原因追捕著眼前這名海族遺孤,而經過剛才在森林裡那一小段交鋒,讓沙耶的心瞬間降至冰點。潛入森林裡的,居然是獸族裡最兇殘的狼人部落,若不是身上帶有琉璃珠,總是在緊要關頭釋放出力量來守護擁有者,只怕自己和沙魯早已經死在那些巨大而銳利的獸爪之下。

而庫羅爾與巴達森林緊連在一起,沙耶無法想像若是被狼人發現藥師一群的部落時,他們會如何對付自己那些毫無反抗之力的族人。在森林裡遭到狼人追擊時,沙耶有好幾次很想就這麼跑回去通知族人,叫他們趕緊離開庫羅爾,就算是躲進神鳴之山也好。然而這樣的想法卻在看見沙魯不顧一切地衝進狼人群中時灰飛湮滅,早就已經知道不能走回頭路了,在甫一踏出庫羅爾時,卡蕾娜就已經慎重地交待過──

『……一定要到雲浮山去,千萬不要回頭。

「我懂什麼?」嘴角微微上揚,沙耶居然在這時候露出一抹笑容來,只是聲音中卻隱藏著些微的哭音:「藥師一族早已經歷過滅亡一次,如今只不過是再次面臨真正的滅族之禍罷了。」

「你說什…麼……?」

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那雙湛藍色的眼瞳,沙耶的話像一盆冷水當頭淋下,讓波臣的憤怒瞬間消失無踪。就連站在沙魯身旁的炎易雲也一臉驚恐地轉頭看向他,眼神之中滿是驚疑,而前者只是露出悲傷的表情,搖了搖頭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你以為為什麼現在森林裡會這麼安靜?因為獸族已經深入森林北方,很快的就會抵達位於巴達森林和神鳴山之間的庫羅爾村,而藥師遺族就住在那裡。貪婪的獸族會願意放棄追逐你的身影,是因為他們嗅到了藥師一族獨特的氣息。」

「怎麼會……」

「我不知道海族是如何滅亡的,但我相信你的族人,不會希望你去送死,就如同我很清楚現在自己不能走回頭路一樣。」

「等等,所以那些獸人現在是往村子裡去了?那卡蕾娜他們怎麼辦?」再也忍不住心裡的驚恐,炎易雲不顧沙魯的制止,對沙耶這麼說:「我們得回去叫大家趕快離開庫羅爾啊,不然豈不是就要被獸族攻擊了?」

「回去…也改變不了藥師一族滅亡的命運……走吧,我們今晚不能休息,必須在獸族回頭追擊之前渡過戰河才行。」

「喂,沙耶!」

一把抓住想要追上去勸攔的炎易雲,沙魯制止了還想要出聲嚷嚷的他:「卡蕾娜應該早就知道了,不然她也不會將自己的琉璃珠交給你。」

「可是…可是……」

滅族二字怎麼想都讓人不寒而慄,而且村子裡還有像米羅可那樣的小孩,腦中亂成一片的炎易雲怎麼也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對著眼前這名從天而降的異界之人,沙魯只是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後,轉而走到波臣的面前。

「之前我告訴你自己的名字,不過我還不曉得你叫什麼名字呢?」

看著沙魯因為在森林裡疾奔而被樹枝劃出不少傷口的臉龐,彷彿被他臉上的笑意所灼傷一般,波臣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灼熱,水氣在瞬間遮蔽了視線,讓他連忙低下頭,有些艱澀地開口:「波臣…鮫人一族的波臣……」

離開滄溟之後他就沒有再掉過眼淚,可是一路隱忍到這個時候,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斷地從波臣的臉頰上滑落。波臣低垂著頭不讓他們看見自己掉淚的樣子,也因此不論是沙魯或是炎易雲都沒有發現,眼前這名鮫人的左眼並沒有淚珠落下,那隻眼睛雖然仍然閃耀著光芒,但是卻像是乾涸了一樣,一滴淚水也沒有。

「好了,以後你不會是一個人,我們四個就結伴而行,一起去雲浮山找龍族,請他們重建這片大地的秩序。」

  站在不遠的前方,沙耶將這一幕全看在眼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隔著衣服握緊胸前錦袋裡的琉璃珠,接下來的路只怕不好走,但是壓在他肩膀上的擔子卻愈來愈重,只希望能夠平安抵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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