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焰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水邊,不管日升日落,就連丞和御天來喚他也一樣。他的心跳得很急、很快,直覺告訴他昊天一定出了什麼事,但是他卻只能束手無策地待在族裡等待。
直到那一天,御天跑到碧潭邊告訴雲焰,所有遠征的族人凱旋歸來。高興的心情維持不了多久,雲焰卻察覺到一絲異常──
「昊天呢?他怎麼沒來?」
那個人在返回族裡時,總是連鎧甲也來不及卸下就跑到碧潭找他,為什麼這次卻不見人影?
「昊天呀…他也回來了,只是精神狀況有點不大好……」
御天的眼神閃爍著,就連說話的語氣也不如往常般應答如流。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御天,雲焰便飛身往昊天宮殿奔去。
「喂,現在四位龍王都在那裡,你還是別過去……」
一句話還沒說完,雲焰的卻早就跑得不見人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御天只好硬著頭皮跟去收拾善後。
 
果然不出御天所料,當他追到神龍偏殿時,雲焰果然被一群人擋在門外。只是雲焰卻也難得堅持,眼看著二邊就要一言不合動起手來時,從殿門內走出來的寒沙卻比御天還快一步出聲制止──
「都退下。」一雙細長的美目掃過雲焰,寒州難得對雲焰露出一抹笑容,「原來你也是有動怒的時候,去吧,他在那間房裡。」
抬頭看了寒沙一眼,雲焰還來不及思索他話中的涵義,便急忙跨步朝內殿跑去。
看著雲焰逐漸遠去的背影,御天緩緩走向寒沙,臉上笑容依舊,只是眉毛微挑地問:「你在打些什麼主意?沒事會那麼好心幫雲焰解圍?」
「都這時候了還能打什麼主意?倒是你打算玩到幾時才收手?昊天過於單純,不論怎麼說都不適合坐上那個位置。」
「嘖,我和你講東你別跟我繞到西去,我聽說昊天在路上抓狂的事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想讓寒沙把話題繞到自己身上,御天話鋒一轉地問起剛才打聽來的消息,聽說這次出征會花掉比以往還長的時間,就是因為昊天突然失控,連帶著他所率領的戰士也不受寒沙命令。
寒沙的眼神閃過一絲無奈,卻沒有回答御天的問題,只是在略為沉思之後,對他說:「御天,我想有些事情也該是讓你知道的時候了。」
「……我可以說沒興趣嗎?」
 
 
繞過一個又一個轉角,穿過一扇又一扇殿門,雲焰腳步不停地直奔內殿,卻在伸手推開門扉前一刻猶豫。
鐵鏽一樣的氣味隱隱從門後傳來,然而房內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昊天……?」
輕輕推開房門,雲焰試探地出聲輕喚,當眼睛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之後,雲焰驚訝地發現,仍然是一身戒甲的昊天就這麼無聲地站在燭臺旁邊。
似乎是聽見了雲焰的呼喚,昊天緩緩轉過身看向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失去以往的光彩,臉色也顯得慘白,只有那站得筆直的身形不變,卻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淒涼。
看見昊天的鎧甲及披風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血跡,雲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連忙跑到他的身前,激動地問:「你受傷了!?」
「沒…不是我的……」昊天伸出手按在雲焰的手上,語氣顯得十分虛弱。「是…是夜叉族的……」
雲焰茫然地抬頭看著眼前異常的昊天,不曉得向來英勇擅戰的他為什麼這次回來會變成這樣。
「我們不應該擁有那麼大的權力,所謂的生殺與奪,不該由龍族來做出決定。」
 
低啞著聲音將話一字一句說出來,昊天的眼神中有遮掩不住的悲痛。一直以來他總是認為龍族在神幻大陸上的一切作為都是好的,為了保護弱小的族群能夠安然地生活下去,而去壓抑著像是夜叉和獸人那樣強大的種族。
為了這樣的理由,百年間在大陸上燃起的戰火已經不知有多少。打從懂事以來,昊天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質疑龍神這樣的命令究竟是對是錯,只是順從地跟著寒沙南征北討,為奠定大陸和平而努力。然而這次對夜叉發動的總攻,卻發生了讓他幾乎崩潰的事情。
因為被視為是從黑暗中誕生的種族,象徵著惡意與不潔,再加上遲遲不願對龍族俯首稱臣,夜叉族一直以來都是龍族討伐的對象。只是在這次龍族幾乎傾盡全力的情況下,雙方的力量實在太過於懸殊,不過十數天的時間就幾乎將反抗者全數殲滅。
昊天看著夜叉族戰士的鮮血,如紅棘花一樣綻放在荒涼的大漠裡。那種寧死不屈的反抗眼神,讓人感到莫名的震撼與戰慄。
到最後,夜叉族裡青壯的男子都戰死了,只留下一些老弱婦孺。
滿身血腥的昊天呼吸間嗅到的全是幾乎令人作嘔的鐵鏽味,便告訴寒沙依自己當下的狀況不適合再繼續留在戰場上,將善後的工作交給其他人之後從前線退了下來。
為了讓杜絕夜叉族重新在北方重建勢力,殷州向寒沙提議將殘存的夜叉族遷移至南方。讓南方第一強族魔羯來牽制他們日後的發展,也好讓龍族可以從中喘一口氣。
然而那些殘存的老人和婦女卻是和夜叉戰士一樣桀驁不遜,個個眼裏有著野狼一樣瘋狂的神情。他們只是漠然聽著召令,然後不知道是誰,一口唾液就這麼啐在殷州的臉上。他們義正辭嚴地告訴殷州,在荒漠裡生長和死去是夜叉一族的驕傲,寧死也不可能放棄。
那一瞬間,殷州揮刀斬下了那個人的首級,然後憤怒地下令只留下願意遷徙的人,其他不肯服從的人,一律殺無赥。
為了不想驚動到對血腥氣息已經感到厭惡的昊天,殷州下令挖掘一個深深的百人坑,將剩下的、不願服從的夜叉活埋。
在面對死亡的時候,那些老弱婦孺沒有絲毫的慌亂,只是靜默地挺直了背脊,一個接著一個往挖好的坑裡躍下。在那樣的寂靜裡,他們的神情隱含著無比的勇氣與尊嚴,就連龍族的戰士也不由得肅然起敬。
然而就在殷州下令將砂土倒入坑裡的前一刻,收到消息的昊天氣急敗壞地趕到,不由分說地將填土的士兵逼退,同時拔出佩劍與殷州對峙。
「你瘋了嗎!?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星星之火亦可燎原,我不是沒有留生路給他們,是他們不願意。」
「強逼失去戰士的他們到南方去,不過是變相的蹂躪。不管怎樣,你都不應該這麼做!」
因為昊天突如其來的舉動,那些木然站在坑中的夜叉抬起頭來看著這名為他們挺身而出的龍王,每個人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那一瞬間,他們原本已經死氣沉沉的眼睛裡再次燃起希望,閃耀著火焰般的光芒。
「昊天,你瘋了嘛?還不退下。」
不帶溫度的眼神掃過仗劍而立的昊天,寒沙對昊天發出命令。然而像是鐵了心一樣,昊天動也不動。
「你們還呆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倒砂!」殷州的斷喝,將所有戰士驚醒,手中的泥砂如洪水般傾瀉而下。
最後一絲理智在瞬間崩斷,昊天狂吼一聲揮劍往倒砂的龍族戰士揮去,雖然寒沙即時出手制止,卻還是讓他傷了幾個人。
在那樣的氣氛下,坑裡的夜叉發出驚人的怒吼,像發瘋似地一個個掙扎著想要從坑裡爬出來,卻被奉命圍守坑旁的龍族戰士無情刺殺,流淌而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白砂。
「住手!!」看見鮮血從孩子的體內激射而出,昊天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趁著昊天閃神的那一瞬間,寒沙一掌劈向他的頸後,抱住他無力滑落的身軀。在殷州的指揮下,殘忍的封殺動作持續進行著,在昊天醒來前,一切都歸於無形了……。
 
靜靜地聽著昊天娓娓道來事情的始末,雲焰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只能靠著緊緊握住昊天的手,才能控制自己的手不至於發抖。
「或許……碧潭之水再也無法孕育新生是好事,如此一來龍族就不再有足夠的人力去攻打別族。」這是之前御天總是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當時昊天還斥責了他一頓,沒想到如今卻也說出同樣的話來。
「昊天……」
「我們不應該擁有那麼大的權力,所謂的生殺與奪,不該由龍族來做出決定…不應該……」
戰爭是一張會連人帶骨將所有生命吞噬掉的巨口,而龍族引以為豪的正義也在不斷被血腥沖刷之下,變得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剷除異己的手段。
「碧潭不會是因為你而失去生機,若真是那樣的話,我和御天還有丞根本就沒有機會活下來。龍族失去新生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所為不仁,與天不契!」昊天的眼裡燃起了光芒,彷彿火焰跳躍,「我必須去向龍神進諫,如果希望碧潭恢復生機,我們必須先停下這一切妄自尊大的行為。」
眼見昊天居然要一身血汙地去面見龍神,雲焰連忙擋在他面前,指著他的鎧甲說:「你這樣子成何體統,好歹把鎧甲卸下吧。」
「我倒是忘得一乾二靜了。」朝雲焰咧嘴一笑,恢復精神的昊天在他的幫忙下卸下一身戒裝後疾速離去。
抱著昊天卸下鎧甲,雲焰卻覺得手上的重量怎麼也比不上壓在心頭上的沉重,儘管有千言萬言卻不知如何啟齒,只能默默地看著他漸去漸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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