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間,一個念頭掠過炎易雲的腦海,讓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在神鳴山的山腳下,殘存的藥師一族曾經建立起一個小小的庫羅爾村。
「天色也快黑了,我們還是找個地方休息,等明天一早再趕路吧。」嘴巴裡不斷吐出白氣,炎易雲突然這麼開口。
「好啊!那我們可以先回村子裡,在那裡也可以躲過北漠的夜霜。」沙魯難掩激動地說著,雖然知道那裡可能不會再有人等待他們,但是還只是個孩子的他卻渴望能夠再回去看看自己長大的地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然而沙耶卻默不作聲,好幾次見他掀動嘴唇,卻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炎易雲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無法如期趕回雲浮山,卻又跟沙魯一樣希望回去看看庫羅爾村。當下便不再多說,一手拉著一個,就直接往庫羅爾的方向跑去。
其實炎易雲的心裡又何嘗不是五味雜陳,背著昏迷不醒的沙耶獨自走在這條路上的彷彿才只是昨天的事。只是現在的他,和那時候的他,不論是心境或是外貌上卻都已經大有不同了。
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他們已經回到庫羅爾村,然而原本在向晚時分總是十分熱鬧的村落,在這時候卻是一片死寂。炎易雲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輕輕放開二兄弟的手,任由他們失魂落魄般地走進村裡。
手指輕輕撫過村門口的土牆,雖然已經十分微弱,然而炎易雲仍然察覺到殘存在其中,那一抹屬於青龍的清冽神氣──那個人,也曾經到過這裡嗎。
雙手一撐,炎易雲輕巧地坐上土牆,仰頭望向天邊最後一抹殘存的晚霞,也直到那個時候,他才有時間冷靜地思考在這短短一天內發生的所有事情。
右手輕輕撫上自己的額際,現在只要一集中精神,就可以感覺到眉心那一股灼熱的感覺。以往充斥在那股幾乎讓他痛不欲生的真炎之力也彷彿被龍珠收服般的,安靜地沉睡在他的體內。
其實打從一開始,辛格爾就打算將龍珠歸還,會特地向他說那些話,也不過是為了要激勵還三心二意的自己罷了。
一想到這裡,炎易雲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之前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在龍珠歸還的那一刻全都明朗化了──
傳說中神鳴之山的獅鷲本不屬地上之物,而是鎮守於冥門之外的神獸,百年前神幻大陸上的激烈爭戰驚動了介界之中的神靈。為了鎮守命喪於赤煉之火底下的亡魂,龍王御天以雲焰的龍珠做為祭品,幻化為獅鷲之心,讓牠長年鎮守在神幻大陸最北處的神鳴之山。
然而有誰知道,那樣的傳說竟然只是有心人士所編撰出來的一場騙局。
又有誰想得到,那鎮守在神鳴之山的獅鷲聖獸,竟然是百年前親率大軍攻上雲浮山的鷹族之王‧辛格爾。
炎易雲痛苦地閉上雙眼,努力地消化腦海中奔騰不已的記憶,百年前至今所發生的一切宛如幻燈片般地一幕幕掠過,不顧他的意願,只是這麼霸道地閃過他的腦海──彷彿要補足他夾著尾巴逃跑的這百年間所發生的事情一樣。
當年鷹族會興兵攻打龍族,就是因為知道龍王失道,並且覬覦龍神之力。鷹族本來就是神幻大陸上原生七大種族之一,鷹王更是早就從天象中得知龍神降世,卻不明白為何數十年來龍族仍是由龍王赤燃天坐大。
只是在龍族長達七千年的統治下,鷹族學會保持沉默,就如同藏身於琁淵之中的杌爾德一樣,他們知而不宣,只是放任龍族踐踏其他不服從的族群。直到身為夜見者的夜叉一族被滅,鷹王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內心已經被黑暗所侵蝕的龍族早已經變質了,他們不再擁有治理神幻大陸的權力。
然而一切還是遲了,當鷹族大軍攻至雲浮山時,強觸逆鱗的赤燃天早已經褻瀆龍神,失去理智的雲焰降下赤煉之火,將眼前所有生命化作灰燼。在被赤煉燃盡生命之前,辛格爾落下了無能為力的淚水,在一片哀鴻遍野中,隨著亡靈一同飄往神鳴之山,
在西之丘的帕米拉斯聖地沉睡長達七千年的月神直到雲焰發出悲鳴的那一夜才悠悠醒來,在漫長的睡眠中,他身體機能幾乎已經喪失,然而與龍神相連的心卻不斷急劇地跳動著。彷彿同樣感受到那股椎心之痛一般,聖地裡的月神也發出沉痛的悲鳴,不顧得一切的他將心神脫離肉體,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東方雲浮山。
即便用盡了全力,月神終究還是遲了一步。沒能扭轉命運傾覆,反而看到了最慘烈的一幕──
經過赤煉之火的焚掠,雲浮山早已成為一片焦土。
那些發出絕望哭號的龍族百姓,那些死戰到底的龍族與鷹族戰士,一個個無法安息的靈魂帶著怨念飛往神鳴之山。
最終,月神在一片赤煉之中看見倒臥在御天懷裡的雲焰,那樣蒼白而稚嫩的臉龐與七千年前他所熟識的龍神不同,然而他還是可以一眼就認出來。只是一如七千年前一樣,七千年後的現在,月神還是來不及在這個人最需要自己的時候陪伴在他身旁。
然而當時卻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讓月神陷入悲傷之中,龐大的亡靈和無法宣洩的怨念破壞了神鳴之山的聖潔之氣。
神鳴之山原本就立於神幻大陸與冥府之國的交界,所有死去的靈魂都會經由神鳴之淵進入黃泉,然而帶著強烈怨氣的亡靈們卻不肯就這麼離去。他們的詛咒和怨念破壞了神鳴之山的聖潔,聚集了無數的瘴氣,使神鳴之山在一夕間變成了人間煉獄。
在那一瞬間,月神彷彿已經看見幻界一步步邁向滅亡,這神幻大陸竟然在這短短七千年間就已經走到盡頭!
原本已經心喪若死的月神轉身就要離去,卻在看見白龍的舉止後停下腳步。只見他極力聚攏著雲焰飄散在赤煉之中的殘靈,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裡,趁著族人不注意的時候縱身躍入靈魂之流,竟然是帶著龍神的殘靈離開幻界。
那時候的白龍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這番舉動,竟然使得天上的星辰軌道大亂,卻同時也埋下了一個足以扭轉這命運巨輪的「因」。
因為看見白龍干冒風險,也要保住雲焰殘靈不滅的作為,月神也決定插手干擾星宿的運行。他攔下了打算進入神鳴之淵的辛格爾,並且在御天的首肯下取出雲焰的龍珠,將二者以術法繫在一起,成為足以封住三千亡靈強大怨念的神獸,鎮守在神鳴之巔的七曜祭壇之上。
龍珠裡所記憶的一切過往到此為止,而往後所發生的事情,炎易雲也都是知道的了。發出一聲輕嘆,炎易雲忍不住幽幽低語:「銀月…若我還是不明白該怎麼挽救這頹勢,又該怎麼辦呢……」
 
 
在炎易雲陷入沉思的這段時間裡,夜色已經悄悄覆蓋北漠大地,星辰散布在漆黑的天空上,宛如一雙雙冷銳的眼睛、無聲俯瞰在這片土地上掙扎的人們。
然而在那一片無止境的漆黑當中,陷入死寂的庫羅爾村裡,卻有一戶人家點亮了掛在門邊的吊燈,無聲地站立在漆黑的大地上,孤寂得讓人感到一陣悲傷。然而那一盞光明,卻又彷彿是為了指引迷途的旅人而存在,或是希望用那一抹微不足道的亮光,替困惑的靈魂照射出回家的方向。
「阿雲~天都黑了,先進來吧。」
正當炎易雲看得入迷時,沙魯的身影出現在吊燈下,一邊用力向他揮著手,一邊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剛才瞼上的失魂落魄已不復見,卻又換回了那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
回應了一聲之後,炎易雲便立即從土牆上一躍而下,往沙魯的方向跑去。只不過還沒跑到門前,就已經先聞到一股熟食的香味。
「咦?我在外面發呆很久了嗎?」
「是沒多久,不過也夠讓我哥準備好晚餐了~因為已經好久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他說既然都回來了,今天就要好好休息一下。」
跟著沙魯走進門後,炎易雲發現房子裡的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之前會在餐桌前擺放碗筷的人,從卡蕾娜換成沙耶而已。後者一看見他們走進來,便露出一抹微笑招呼用餐。
雖然並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不過對於好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的三人而言,卻已經是十分足夠。晚餐過後,恢復精神的沙耶和沙魯進到卡蕾娜的房間翻箱倒櫃,像是在尋找什麼一樣,站在房門前看的炎易雲忍不住開口尋問:「你們是在找什麼東西啊?」
「藥箱。」二兄弟異口同聲,頭也不抬地回答。
「咦?」
「卡蕾娜對藥草的知識是族裡數一數二的,她平時收集起來的藥材很好用,這次既然回來了就順便帶著那只藥箱上路,總是有備無患。」比較細心的沙耶一邊打開櫥櫃搜索,一邊對炎易雲解釋。
「原來如此。」
就在炎易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時,趴在床下的沙魯發出一聲歡呼,從床底下拖出一只體積不小的木箱來。
「找到了,找到了,這次應該不會錯了。以前卡蕾娜都還不讓我們動她的藥箱的呢,還因為怕我們亂動而藏到床底下呢~」
沙魯一邊喜孜孜地說著,一邊難掩興奮地打開木箱,當箱子被掀開一小條縫時,一股藥草特有的香氣霎時彌漫在空氣之中。
「真好聞。」
被那獨特的藥草氣味所吸引,炎易雲也忍不住往藥箱裡一探究竟。只見那只老舊的藥箱裡放滿了瓶瓶罐罐,還有其他一只只面積大約只有巴掌大的小方盒。沙耶和沙魯分別拿起一盒,掀開盒蓋查看裡面的已經晒乾的藥草。
「咦,這是馬尾草,還有杉葉藻,都是治外傷的好藥材呢!」
「這盒是山蘿蔔,還有金盞花和薰衣草。」
看著二兄弟像是挖到寶似地不斷發出歡呼,可是對於他們喊出來的名字,炎易雲卻是一個也不認得,唯一知道的是薰衣草有安眠的作用。伸手從藥箱裡隨便抓了幾只小盒子出來,炎易雲卻只從氣味上分辨出其中二盒──薄荷和左手香。
「嗯,至少我還知道左手香可以消炎。」
一邊喃喃自語,炎易雲一邊抬眼看向另外那二個已經玩藥箱玩得不亦樂乎的雙胞胎,只見後者已經把注意力從小方盒轉移到那一堆瓶瓶罐罐上面去。
見狀,炎易雲只得嘴角抽搐了幾下,默默地將手中方盒擺回藥箱,乖乖地坐到一旁的椅子裡,趴在桌子上看他們一瓶瓶研究那裡面所裝的成藥是什麼東西。
──開玩笑,自己連藥草都認不得幾個,更不用說那些藥丸、藥膏了。
在一一確認過藥箱裡所有藥材和成藥之後,沙耶挑出了幾樣往後可能會用到的,全都擺進另一箱較為輕巧而堅固的小藥箱裡。
「好,這樣今天回家裡的最大任務就完成了。好好睡一覺之後,明天一早我們就繼續往雲浮山前進吧。」
那一晚,在沙魯的堅持下三人擠在同一間房裡睡覺。在地板上打通舖睡成一排的經驗,炎易雲以前也有過,只不過當時是在班遊期間,而現在卻是一言難盡。躺在身邊的人也從同班同學,變成了幾乎可以說是生死與共的藥師朋友。
唯一讓炎易雲忍不住揚起嘴角的,是在耳邊呱噪的人從阿傑變成了小魯,而在一旁默默聽著,偶而會插上幾句話的人,則是從阿丞變成了沙耶。只是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小魯在說話,而炎易雲只是專心地聽著。
慢慢地,沙魯的聲音愈來愈低,而炎易雲也沉沉地睡去。
  等明天一早,他們又得踏上未知的途程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uunhs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