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靈,血之契,以龍神之命,召喚七曜之光現世。』
隨著那一聲低吟,整座雲浮山像是被無形巨雷打中一樣,無聲撼動著。炎易雲全身被真炎之氣所縈繞著,原本蒼白的臉色在火光的映照下閃過一絲絕決的神情。
以他為中心,一道耀眼的強光射穿覆蓋住雲浮山的濃烈瘴氣,彷彿打碎了那一面由黑暗凝聚而成的銅牆鐵壁,朗朗日光霎時掙脫桎梏衝了進來。
半山腰上,四大龍王驚愕地抬頭看向再次出現在半空中的那一抹身影,只見那個人如同百年前那般傲然而立,只是眉宇間卻少了那一股冰冷而肅殺的氣息。當年披散在狂風中宛若烈焰一般的火紅長髮也不復見,只有那張面容絲毫未變的──同樣的蒼白、同樣的絕決。
那一瞬間,不論是夜叉亦或是龍族,所有人都忘了手邊的戰鬥,只是被那抹閃耀著潔淨光華的身影所吸引。
「雲焰!」
原本只是靜靜望著那抹身影的丞突然不顧一切地奔向山頂,彷彿是聽見了他的呼喚,半空中的炎易雲低頭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摻雜了複雜的情感。只見他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卻還是作罷。
剎那間炎易雲仰起頭、朝著天空高高舉起雙手,彷彿像是在對上蒼祈求著什麼。站在底下的人們看不清他的神情,卻清楚地聽見了他接下來吟頌出的第二句話──
『一之星,金之曜,大鵬展翅現神風──』
隨著那一句劃破長空的言靈,歌羅天只覺得體內的力量在瞬間被抽離,彷彿透過那一句言靈,屬於迦樓羅族的神之氣息就這麼硬生生地被轉移而去。一旁的族人連忙伸手扶住腳步不穩的歌羅天,臉上有著驚疑不定的表情。
「他瘋了嘛?」歌羅天金色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半空中的身影,雖然說出那樣質問的話,然而她的語氣卻是沒有絲毫驚疑,彷彿早就猜得到對方會這麼做一樣。「居然……居然想用那樣子的身體召喚七曜之光。」
奔到一半的丞也同樣聽見了那句七曜之詩的開頭,霎時驚然而立,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不敢置信的目光。
「阿雲!」全身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丞聲嘶力竭地大聲呼喚著那個人所熟知的名字,相隔百年之後以這樣的面目再度重逢的他,只能以這樣一句話來作為開場白:「你能回來…就已經很好了……」請你不要再為任何人犧牲自己了。
彷彿聽出丞的弦外之音,半空中的人影只是對他笑了一笑,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然而剎那間,數道強勁的旋風從他那單薄的身體旋射而出,以他為中心向外推去,帶起了強勁的氣流。
漫天瘴氣被挾雜著清冽神力的旋風襲捲而起,化作一道道的龍卷風圍繞在炎易雲的身邊。宛若利刃的氣流將他翩飛的衣袂劃開數道,殷紅的血珠有如雨水般落下,滴落在丞的面前。
丞張大了口看著他,喉嚨卻彷彿被什麼東西哽住一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因為那一瞬間,那雙赤色的眼眸裡的神色,竟然是如此寧靜而溫和,彷彿在對他說──沒事的,再一下子就會好了。
然而那樣的目光卻讓丞感到一陣心痛,正當他打算再次邁開腳步時,七曜之詩的第二句再次從炎易雲的口中吐出──
『二之星,木之曜,碧瑤卓絕破長空──』
伴隨著那一句言靈,炎易雲腳下的地面上突然浮現一道與杌爾德對應的結界圖騰,瞬間與琁淵之中的白樺之鏡作出連結。從那道結界中緩緩浮現出一顆顆挾帶著靈氣的細小光粒,如同當初炎易雲在鏡湖畔所看見的、從碧樹上所剝離的小小光粒一樣,散發出柔和光芒。
彷彿被那樣的力量所吸引,雲浮山上所有樹木在瞬間也做出呼應,原本因為被瘴氣覆蓋而顯得暗淡無光的樹身開始發出細微光芒。
「不要再念了,你支持不下去的。」
丞追逐著遠方的那個身影,嘶聲呼喚,然而已經開始成形的七曜之陣卻彷彿在虛空裡架起一道無形的結界,將他阻擋在外。
「丞,別這樣。」卯真遠遠地追了上來,一把抓住還想奮力往七曜之陣撞去的丞,「沒有用的,現在只有他才能解決這一切,沒有人能夠阻止他的。」
那一句話讓丞全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傲然地站在滔天暴風之中的熟悉身影,一種從未有過的刺骨悲涼宛若利刃般地刺進他的心裡,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地落下──他不是為了讓那個人在百年後再次犧牲,才將他帶回來的。
彷彿聽見那滴淚水落地的聲音,炎易雲在半空中再次對他露出一笑,卻是微微地搖了搖頭,輕掀的嘴唇中,再次吐出第三句──
『三之星,水之曜,滄溟潮湧濯瘴癘──』
第二道結界圖騰重疊在炎易雲的腳下,散發出無數水氣、瞬間被圍繞在結界周圍的強勁旋風捲入,直沖至九天之上。
飛濺在風中的水氣在半空中凝結成無數細碎水珠,重新降落在土地上,帶著清冽的神氣,誓將洗淨這片土地上所沾染的一切汙穢與邪惡。
『四之星,火之曜,熠熤含耀亮星煜──』
吟頌到第四句時,覆蓋在雲浮山上空的所有瘴氣早已經被吹撫開來,只剩下地面上、被蟲形所寄身的夜叉戰士仍不斷掙扎著,發出刺耳嚎叫。
直到那個時候,炎易雲也開始覺得體力有所不支,高舉的雙手不自由主地顫抖著,額前的印記殷紅得彷彿就要滴出血來一樣。底下的羅剎費盡心思想要躍上半空來制止他召喚七曜之光,若不是御天不要命似的纏住那個幾近於瘋狂的男人,自己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
感覺到胸口裡、那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心跳,依偎在心口裡的龍珠正與它互相呼應著,難以承受的重壓讓他幾乎窒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炎易雲仍然念出了第五句七曜之詩。
『五之星,土之曜,地雷聲震去穢蕪──』
風雲在瞬間聚攏,雲浮山上空霎時風起雲湧,雷電呼嘯而過。無數閃電穿透雲層擊下,發出發出轟天巨響。然而那樣的電光卻是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宛如從九天之下重重刺下的巨劍,交織成一道光網。
那樣刺眼的強光,讓雲浮山上的所有人不得不閉上雙眼、無法直視。
然而在那一道道金色閃電的間隙中,炎易雲的身形明顯一顫,輕微的劈啪聲在半空中一連串響起。彷彿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壓力,炎易雲裸露在外皮膚像是乾涸的地表一樣開始龜裂,從迸裂的傷口中迅速湧出鮮血,浸透了一身衣裳。
底下與羅剎纏鬥中的御天感覺到空中滴落的溫熱液體,心中不由得一震,他並不是不知道召喚七曜之光需要耗去多少力量,亦或是承受多麼嚴重的反噬。如果是百年前的雲焰,或許還有能力足以承擔,然而現在站在半空中的那個孩子,卻只是個遠渡靈魂之流歸來的虛弱肉體。
御天無法抬頭仰望半空中的那抹身影,然而他卻有個積壓在心裡長達百年之久的問題,想要親口問問那個人──
這麼多年來,那個人可曾表露過一絲一毫真正的想法?不論是百年前陷入瘋狂下而召來赤煉之火,亦或是百年後寧願捨棄生命也想召喚七曜之光的種種舉止。這一切,是他真心想要的嗎?
不過是這一瞬間的閃神,卻讓羅剎有機可趁,只見他一劍刺穿御天的右肩,在抽出的瞬間帶起漫天血雨,若是趁勝追擊的話,只怕御天也無力招架。然而羅剎卻絲毫不戀戰,在逼退御天的糾纏之後,他足下一施力,便直往半空中那抹身影躍去──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捨棄了一切之後才得到的力量,怎麼可以在這一步化為烏有!
羅剎手裡的長劍挾帶著凜冽殺氣、吞吐出凌厲的白光,將全身的力量全都向著劍尖凝聚,剎那間劍風破空,直取半空中那抹身影的心口。
然而炎易雲卻彷彿完全沒有看見那驚天動地的一劍,只是再次開口念出第六句七曜之詩──
『六之星,月之曜,鋒鏑化去守天地──』
就在劍尖即將刺入炎易雲的胸前時,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阻擋,羅剎竟是無法將手中長劍再往進遞進數寸,同時也無法撤劍退離。
瞪向炎易雲的眼眸中射出陰狠凌厲的目光,看見他口唇再次掀動的瞬間,知道大勢已去的羅剎不甘心地發出怒吼,感受到危機的蟲形發出吱吱聲響,掙扎著想要破體而出,卻同樣被那最後一句言靈所掩沒──
『七之星,日之曜,朗朗白熾辟九幽!』
七曜之詩,全數吟盡。
剎那間,天地間突然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圍繞在炎易雲周身的金光瞬間碎裂,以一種洶湧澎湃的力量四射開來,宛如烈日般耀眼。
那樣強大的力量將羅剎狠狠地拋了出去,當他重落在地上時,剎那間劇烈的撞擊讓他吐出一口鮮血。
全身被七曜之光所籠罩的羅剎感覺到體內的力量正以驚人的速度流失,寄宿在他體內以血肉為食的蟲形瘋狂地掙扎著,最終趨於平靜。然而在轟然盛放的白光中,卻隱約浮凸出一個人的影像。
因為眼前刺目的強大光芒,羅剎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表情,也看不清楚那個人正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然而那個人卻伸出冰冷的手,輕輕地捧著自己的臉。
當那個人俯身靠近時,看清楚對方容貌的羅剎瞬間感覺到心中被狠狠重擊了一下,張大了口想要呼喚那個人的名字,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強光中,那個人掀動雙唇,似乎是對羅剎說了些什麼,聲音卻消散在白光之中,沒能化作完整的聲音。即便如此,羅剎仍然透過唇形,讀出那個人想對自己所說的話──
『羅剎,回去吧,說好了要回去的呀……』
當強光逐漸退去時,那道模糊的身影跟著消散在風中。
覆蓋在雲浮山上空的瘴氣被七曜之光盡除,明朗的陽光直接灑落在這片土地上,照亮了所有的黑暗。
兀自躺在地上的羅剎閉起被陽光刺痛的雙眼,那一瞬間,他才發現原來陽光竟然可以那麼耀眼。
 
氣力耗盡的炎易雲再也無法支持地從半空中掉落,強光之中,一抹純白的身影穩穩地托住了他那急速下墜的身體,看向懷中人的那對金色眼眸流露出讚賞與疼惜。
「辛苦你了。」輕輕地說出這一句話,陡然出現的月神伸手撫過那幾乎支離破碎、不斷流出鮮血的蒼白身體。
片刻間,炎易雲身上因為反噬之力所造成的傷口全都奇跡般地癒合,全身籠罩在淡淡光芒之中的身體剎那間開始產生異變。
極至使用力量之後,屬於人類的身體再不堪使用,只見原本埋藏於心口的龍珠悄悄浮現,珠光流動在他身上,引領著他恢復成最初的模樣。
剎那間,炎易雲的眉心緩緩透出一線金色的光,隨著那一線光芒逐漸擴大,無數的幻象從沉睡的眉宇間投射而出。
七千年前雲霧環繞的東方雲浮,閃耀著粼粼波光的碧潭上開滿各色美麗的花朵,巨大的宮殿和數以萬計的族人……那一幕幕的幻影像是永無止境般的疾掠而過,有如火花般地盛放和消散。
在所有記憶碎片如煙火般湮滅的瞬間,火焰般艷紅的眼睛緩緩睜開,在那一對眸子裡有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彷彿多了一些堅毅、少了一點茫然。
艷紅色的眼瞳裡閃耀著璀璨的金色光采,那樣的眼神卻已不再是屬於那個名為炎易雲的孩子。
就在剛才那一剎那間,月神召喚出龍神所具有的那種力量,重新注入炎易雲的體內,並賦予他全新的身體,取代了原本傷痕累累、瀕臨死亡的人類肉體。
同時喚醒埋藏在這一抹殘靈深處的意識,將七千年來所有一切屬於龍神的記憶一併注入,眼前重新甦醒過來的,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什麼也不懂的異界人類。只是接踵而來的記憶擾亂了炎易雲的心思,望向銀月的眼神中在當下竟是充滿茫然。
似乎並不訝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銀月朝他淺淺一笑,說:「經過了漫長的等待和沉睡,你最終仍然是依照著自己的心思,保全了這片你所熱愛的土地。」
銀月的話讓炎易雲不由得渾身一震,彷彿想起什麼似的,他口中吐出重生後的第一句話:「還不夠,光是七曜之光不足以洗淨深植人心的黑暗。我們必須到琁淵去,引戰河之水洗清瀰漫神幻大陸的瘴氣。」
錯愕的表情自銀月臉上一閃而逝,重新漾開笑意的他輕輕拉起炎易雲的手,御風朝北方戰河急掠而去。
「雲焰!」白光退去之後,看見炎易雲急著離去的身影,御天忍不住對著長空大喊出聲,「你要去哪裡?」
然而那抹身影卻沒有停下來,依舊隨著銀月迅速遠去,快得有如一陣旋風,即將消逝在雲霧之中。
「阿雲!你要去哪裡?不是都結束了,留下來啊。」
召喚出風陣的丞用盡全力追上炎易雲,極力伸出右手希望能夠拉住那一抹身影,就怕一個轉身他便又要再次消失。最終卻還是沒有勾住他一片衣角,只能看著他的身影在瞬間消逝在天的盡頭。
從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中,丞聽見了他臨去前所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等我,我會回來的。
 
※     ※     ※     ※     ※     ※
 
琁淵底下,樹皇負手立於瑤樹之顛。感覺到熟悉的氣息經過千年之後再次造訪,原本緊閉的雙眼赫然睜開,看向眼前同時出現的三道人影。
「上一次聚在一起,竟然已經是七千年前的事情了。」沒有使上幻力,樹皇緩緩開口說著,那聲音竟是蒼老而沙啞的。
「是呀,那樣漫長的歲月,在我們的眼中不過是轉眼一瞬罷了。」銀月微笑地回答,眼神卻不經意地掃過身旁的歌羅天和炎易雲。七千年後,雖然是同樣的靈魂,然而他們四人當中,卻已經有二個重獲新生。
時光倥傯,這片土地只是無聲地迎往送來,而這一段持續了上千年的、血淚交織的歷史終於要在這一刻劃下句點。
白樺之鏡裡,在一切波紋重歸於平靜時、顯現出整座神幻大影的影像。繼承了創世神力量的四大族之長分執四方,伸出雙手平置於水面上。四個人口中低聲吟頌著古老的咒語,透過白樺之鏡將他們的力量緩緩送出──
日與月互相對應的力量,為了「守護」而擁有的「征戰」之力;讓神之氣息吹撫在這一片土地之上,帶起無窮無盡的生機;以神的智慧洞悉一切,僅守著最後那一點本心直至最後。
璀璨的七彩光芒從瑤樹之顛灑下,讓所有杌爾德的族人仰頭長望,當年樹皇帶著族人躲進這不見天日的琁淵底下時曾經說過,當瑤樹之顛重新拾回色彩時,便是族人重見天日的時候。那一瞬間,琁淵底下的樹人發出了喜極而泣的歡呼──長達七千年的等待,終將不是迎來毀滅。
琁淵之外,原本深不見底的黑水瞬間被河底湧現的七彩光芒照得透亮,彷彿被不知名的力量所牽引著,河心處開始激起一道漩渦,將戰河裡的滾滾怒潮化為一道強勁的水柱,沖天而起!
衝破天際的潮水在瞬間化為厚重的雲層,被挾帶著神之氣息的強勁氣流帶往四面八方,化作漫天細雨降落至神幻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帶著殷切的期盼與祈願,那濯濯清漣將洗清瀰漫神幻大陸的瘴氣。
 
 
赤地裡,哈薩因帶領著殘存的鳥靈從陰暗的角落裡走了出來,任由細雨撲打在身上。抬頭望向不斷有綿密水珠落下的天空,哈薩因感覺到一股溫和的靈力透過雨水,滲進他那曾經沉積黑暗長達百年的心裡。
瞬間劈裂天空的白光伴著雷鳴照亮了哈薩因的眼瞳,映出摻雜在那雙褐色的眸子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耳邊傳來族人欣喜的低呼聲,那一瞬間他的嘴角不自由主地揚起──那個小子,果然還是辦到了呀。
在雨水的撥撩下,鳥靈們的形體逐漸從魔物的模樣恢復成為人形。在綿密不絕的細兩中,化作陣陣螢光穿越不斷擊落的閃光,消逝在風雨之中。
他們曾經因為毫無意義的執著而在內心堆積起無法消除的「惡」,百年來背負著仇恨以魔物的面貌苟活下來。往前踏出的每一步路,都帶著極其自負而自卑的扭曲腳印,然而這樣的一條路,又是怎樣的悲哀。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救贖了他們極其扭曲的心靈──對於曾經犯下的過錯,他絲毫不避諱,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只是單純地希望不要再有人重蹈當年的覆轍。
在身形消散、化作陣陣螢光之前,面帶微笑的哈薩因對著虛空中輕輕說出二個字──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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