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的人進進出出,全都是帶著剛入學的小朋友來學校報到的家長們,四周雖然人聲嘈雜,然而卻沒有人朝站在門邊的炎易雲看上一眼,彷彿他不曾存在一樣。

一名牽著孫子進教室的阿嬤像是完全沒有看到炎易雲站在那裡似的,朝著他筆直走來,在接觸的瞬間竟然就這麼直接穿透過去,如同只是穿越空氣般地一點異狀也沒有。

吃驚地低頭打量著被阿嬤輕易穿透的身體,炎易雲發現自己就像幽靈一樣,整個人呈半透明狀,就算把手掌攤開遮在眼前,還是可以看見手掌之後來來往往的人。當他還在納悶著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裡時,一陣熟悉的高跟鞋聲在自己的背後響起,由遠而近……

由於才剛經歷了十分不堪的事件,那一下下鞋跟敲擊在地面的聲音,讓炎易雲不由得瞬間繃緊了神經。

從背後響起的是炎易雲再熟悉不過的女人聲音,然而那帶著飽滿元氣語調卻與他之前所聽到的不同。一位留著大波浪長髮的美女如見她同先前經過的阿嬤一樣,無視站在門邊的炎易雲,在擦過他的左側後直接走向講台。

長相完全一模一樣,就髮型都如出一轍,那名站在講台上對著台下眾多小孩說著話的,赫然就是之前對自己出手的尼桑。

已經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然而炎易雲卻在那些逐一往教室後方移動的人群中,看見自己的家人。雖然看起來年輕許多,但那確實是他的母親。

腦中轟然一聲巨響,炎易雲迅速轉向教室中間,在眾多孩子中尋找著,然後在一個靠著走道的座位上,他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那個正笑得一臉燦爛,對於全新的環境感到興奮不已的孩子。

啊…他想起那張臉了……

 

“     “     “     “     “     “

 

睜開眼後所看見的是不算陌生的房間,炎易雲發現自己正躺在白浩丞的床上,拉上窗帘的房間顯得有些陰暗。不知道自己已經躺在床上睡多久,感覺全身腰痠背痛的炎易雲緩緩從床上坐起。

看向擺在床頭櫃上的時鐘,上面的指針正好走到三點,從窗帘細縫中透進來的陽光讓他清楚知道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看著自己身上的睡衣,炎易雲開始運轉著那快要糊成一團的腦袋,接連二天發生的事情像是夢境一樣不真實。

或許現在的他也真的分辨不出夢境與真實了吧……。

走到窗邊將帘子唰地一聲拉開,突然射入的陽光一時間刺得他睜不開眼,在眼睛逐漸適應光亮時,身後的房門也被輕輕推開。

「終於醒啦?」靠在門把上,白膺把頭探進來這麼說,臉上有著藏不住的疲倦感,連聲音聽起來都顯得有些沙啞。

「膺叔……阿丞呢?」沒忘記自己霸佔了人家的床,炎易雲開口詢問白浩丞的行踪。

在那一瞬間,白膺的臉上好像閃過一抹異常的表情,但僅僅只是眨眼間的事情而已。只見他聳了聳肩說:「一樣還在睡,你們這二個傢伙像睡死了一樣,都已經睡了整整三天了。」

「三天!?」

沒有想到會聽到這麼勁爆的數字,炎易雲頓時腦中一片空白。難怪他會覺得腰痠背痛,全身骨頭彷彿快要散了一樣,因為自己居然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今天已經禮拜二了,學校方面我幫你們找好理由,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因為我不知道你們二個傢伙打算睡到什麼時候。」沒有理會已經驚訝到靈魂出竅的炎易雲,白膺仍自顧自地說下去。「洗把臉之後到樓下來,我先去幫你弄些好消化的食物。」

看著被關上的房門,炎易雲忽然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從一開始出現在校園裡攻擊他們的怪物開始,身邊的一切開始變得很不對勁。腦海中不斷浮現一幕幕遭受莫名攻擊的回憶,炎易雲舉起雙手來看,平滑的皮膚上已不見失去意識前的刺青,也沒有任何異色。

他記得,尼桑對他說了很多話,很多他聽不懂的話。還有白璐,想起那串從自己手上消失的白玉佛珠,還來不及換衣盥洗,炎易雲連忙開門衝向一樓。

「膺叔!我有事要問你!」炎易雲一邊喊著一邊以急促的腳步跑下階梯,在看見白膺從廚房探出頭後,急忙衝進去抓住他的手問:「我把你給的佛珠弄壞了,那個式神……白璐會因為這樣死掉嗎?」

「式神…雖然擁有永恆生命,不過要造成他們死亡也是有一定難度啦……」手上還拿著一顆吃一半的草莓奶酪,將湯匙咬在嘴裡白膺含糊不清地回答著。

「那白璐呢?」那碎裂一地的佛珠碎片,以及斷成數截的紅繩還深深烙印在他的回憶裡,覺得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才使得白璐陷入危機之中,炎易雲由衷地希望白璐只是暫時消失了,而不是永遠無法再出現。

炎易雲滿懷希望地看著白膺,期待從他的口中聽到好消息,然而後者卻只是陷入沉默,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彷彿證實了炎易雲心中最不願意接受的結果。

「阿雲…白璐他……」閃避著炎易雲期盼的目光,白膺斟酌著字句,那難以啟齒的模樣,似乎已經提前告知炎易雲答案一般。

無力地放下還緊抓在白膺臂膀上的手,炎易雲覺得自己的胸口像被什麼壓住一樣難受。

雖然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然而白璐那稚氣卻正經八百的臉卻是那麼地令人印象深刻,還有最後那略帶哭音的道歉好像還縈繞在耳邊……

 

『聽從您的召喚,白璐在此。』

「……」

沉浸在悲傷情緒的時間維持不到幾秒,白璐忽然冒出來的聲音一度讓炎易雲以為自己又產生幻聽,但是當他緩緩抬起頭來時,先映入眼簾的是飄散在空中那綉著華麗古紋的下擺,再往上一點所看見的則是作揖在胸前的雙手,然後…就是那盛滿問號的稚氣童臉。

在那一瞬間,炎易雲忽然能夠理解,為什麼白浩丞和白膺的相處時,最常做出來的動作就是對著白膺一腳踹下去,因為現在連他都有想把白膺踹死的衝動。

「嘖嘖,那哪是在叫你,你太早出現了啦。」拎著湯匙的朝白璐揮了揮,對人惡作劇的白膺一點也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反而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膺叔──!!」

「喔喔~水滾了,我去幫你煮湯,你快點上去洗澡換衣服,三天沒洗澡的髒小孩~」看著炎易雲暴跳如雷的樣子,白膺馬上轉移話題,在閃身進入廚房的同時還不忘把門關上,免得有人忽然衝進來朝他背後踹上一腳。

被留在廚房外的炎易雲頓時覺得臉上掛滿黑線,感覺到白璐還帶著滿臉問號飄在一旁,炎易雲轉過頭直直地盯著他瞧,而後者則是睜著圓圓的大眼,一臉茫然地回看著他。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呢……」

伸出手摸上那飄在空中的下擺,布料落在手裡的真實觸感,讓炎易雲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確定眼前的式神不會再像那天一樣,在轉眼間如塵煙般消散在空氣之中。

看著炎易雲,白璐眨了眨一雙大眼後,露出一抹微笑:「是的,白璐沒事,式神只要本體不滅,是不會輕易結束生命的。」

在確認白璐安然無恙之後,炎易雲接下來只想趕快聽白膺的話去沖個澡,然後等白浩丞了醒來後,自己有好多問題想要問他。

一回到二樓,炎易雲就聞到一陣像是焚香的香氣。剛才因為是直接從房裡急急忙忙地衝下一樓,所以並沒有聞到,但在細聞之下,炎易雲發現香氣是從白膺的房間傳出來的。

白浩丞的床被自己躺走,那麼在白膺房裡的,自然就是他了。

明明可以將二人安置在同一間房裡以便照顧,然而白膺卻選擇將二人分房,而且還在白浩丞休息的房間裡點燃焚香。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炎易雲朝白膺的房間走去,然而當他想要轉動門把時,卻發現房門被鎖上了。

雖然很好奇白膺為什麼要這麼麻煩,但是在肚子不斷發出悲鳴提醒著主人他有多需要食物時,炎易雲決定還是先回房沖澡換衣服,然後下去吃飯比較重要。

 

當炎易雲換裝完畢下到一樓時,白膺已經將煮好的羹湯舀成一碗碗放在桌上放涼。在炎易雲大口大口地把羹湯往嘴裡灌時,白膺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繫著紅繩的白玉珮遞給他。

呈扁長狀的素面玉珮甫一入手,炎易雲便感到一陣清涼的氣息從玉珮不斷湧出來,就算緊緊握在手上,玉珮仍然是冰涼如昔,一點也沒有因為他掌心的溫度而改變。

「這是千年寒冰玉嗎!?」臉上難掩興味地把玩著玉珮,炎易雲忍不住這麼問。

「你是武俠小說看太多喔。」很難得地賞給炎易雲一計白眼,白膺繼續說:「白璐的本體被供在廟裡,若要讓他長期在外,就得有個住處。之前原本是放在佛珠裡,不過被打爛了,所以現在只能讓他住在這玉珮裡。」

「所以是要讓白璐繼續跟在我身邊的意思嗎?」不知道為什麼,火易雲總有十分不好的預感,好像是有什麼要發生一樣,而自己卻是全然一無所知的那個人。

「不跟著行嘛?這幾天發生在你身邊的事情已經快要超出我能處理的範圍了,還好你爸媽不在,不然肯定更麻煩。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話說到一半的白膺趕在炎易雲開口問話之前先聲奪人,擋死了他所有發問機會。

「最好你不知道!」炎易雲怎麼也不相信白膺會不知道發生在他身邊的一切是怎麼回事,不死心地直瞅著白膺,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有些事情小孩子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似乎被盯到渾身不自在,白膺總算又補了一句話。

看著白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炎易雲忽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火氣。然而知道依白膺的個性,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炎易雲索性閉嘴不再說話,賭氣似地用力將湯舀起來喝。忽然間,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膺叔,阿丞是在小學一下的時候轉到我們班上的吧?」

聽見炎易雲沒頭沒腦地這麼問,單手支頤坐在對面的白膺挑眉看著他好一會兒後,才回答:「是又怎樣?」

「我之前見過尼桑,她是我小學導師對不對?」

似乎沒有料到炎易雲的問題會是和尼桑有關,白膺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然後像是在思索著怎樣說才好一樣,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傢伙不是你的老師。」

「但是她和尼桑不單單只是長相,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那是因為某些原因,但尼桑那傢伙絕對不是你的老師。」似乎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白膺的語氣略帶不耐。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她們會長得那麼像?」有種強烈的直覺告訴自己,白膺隱瞞了什麼事情,而且那件事還是和自己有關的,想要追根究底的炎易雲語氣也不由得加重了幾分。

「我知道的不會比你多多少。」靜靜地看著炎易雲,白膺的眼神讓人讀不出他現在的想法,然而瞬間冷然的語氣卻清楚讓人知道他不想再就這件事情多談。

「膺叔,如果你是我,你也會想知道來龍去脈的吧?在尼桑出現之前,我印象中的一年級班導是別人,因為我記得自己和阿丞曾經因為惡作劇還一起被老師處罰過。但是現在卻又想起來,在阿丞轉到我們班上之前,尼桑才是我們班的老師。我想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但記憶卻是一片空白!」像是在質問白膺一樣,一口氣把心中最大的疑問給說出來,炎易雲有種豁出去的感覺。

氣氛在瞬間降到冰點,二人隔著餐桌互相瞪視著,一邊是等著對方給自己一個能夠接受的解釋,而另一邊卻是思索著究竟該說些什麼。

「我說過,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對於你的一切,我想阿丞會比我了解,然而他並沒有對我說太多。」似乎是感到累了,也或許是討厭拐彎抹角地說話,白膺看著炎易雲的雙眼,輕輕地說著。

「阿丞知道我的一切?」

「對…我想他會是我們三個裡面,唯一能夠解釋現況的人。但他現在的狀況似乎不大好……」一講到白浩丞,白膺的臉上難掩擔憂,煩燥地抓了抓已經很亂的頭髮,無力地坐進椅子裡。

「阿丞…他怎麼了嗎?」看到白膺那樣的反應,炎易雲忽然想起反鎖在二樓房間裡的白浩丞,以及點燃的焚香。既然自己都已經清醒了,為什麼白浩丞卻還在昏睡中呢?

「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可能是太累了吧。」

「我想看看他。」

看著白膺剛才忽然閃爍了一下的眼神,炎易雲覺得這次他並沒有對自己說實話,基於對朋友的關心,他無論如何都想看看白浩丞一眼。

「你既然清醒了,就趕快上去K你的書,明天回學校去銷假,下禮拜就是期末考了,好自為之吧。」似乎真的不想再多談的白膺一說完話,也不等炎易雲作任何反應,直接起身往大門走去。

看著白膺抓起什麼扔向自己,炎易雲連忙舉起雙手,啪地一聲將差點砸在自己臉上的東西夾在二手之中,打開後才發現白膺扔給他的是一組鑰匙。

「家裡的鑰匙,內外一組,我去市場採購,不然晚上就沒得煮了。」

匆匆交待了幾句,白膺就這麼快閃出門,當炎易雲反應過來時,只剩下大門關上的聲音了。

那傢伙…這樣可以算是逃跑嗎?

 

無言地將餐具收進廚房清洗後,滿腹疑問的炎易雲忍不住又站在白膺的房門前,伸出手去轉動門把──喀喀,傳來門鎖零件相撞的聲音。

「果然還是打不開呀……」炎易雲忽然覺得自己的舉止很好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真是的,我在期待個什麼勁。」

從門板底下仍不斷飄出焚香的淡淡的氣味,炎易雲忍不住開始回想夢境中的國小老師,以及前幾天忽然出現在他家門口的尼桑。然後他做了一個決定,他決定回學校一趟,那所害他現在充滿疑問的小學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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