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的身子撞破水面的那一瞬間,冰冷的黑水立即像是飢餓許久的猛獸般張大嘴將波臣纖細的身影一口吞下,劇烈的衝擊力道讓他幾乎痛暈過去。強忍住胸前的劇痛,波臣的喉嚨震動了一下,張開的嘴唇裡冒出氣泡,同時吐出紅色的液體,瞬間染紅了他的視線。
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失去意識!
轉動脖子四處搜尋著比他還要早一步落水的炎易雲時,波臣看見在不遠的前方,身體曲成弓形,不斷被水流沖離的身影。顧不得身上的傷口傳來如火燒般的刺痛,波臣連忙撥開水流朝那個方向游去。
帶著血沫的氣泡不停從波臣的嘴裡冒出,耳邊瀧瀧水聲和骨頭嘎吱嘎吱磨擦的聲音夾雜在一起,不斷從傷口中迸流而出的鮮血在水中劃出一道流線。然而水底下暗流不斷,即使是出生於滄溟的鮫人也大感吃不消,眼看著二人間的距離逐漸被拉大,波臣又驚又急,只恨自己的下半身已經不再保有鮫尾。
『以後你不會是一個人,我們四個就結伴而行,一起去雲浮山找龍族。』
沙魯的聲音在波臣的腦海中迴響。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炎易雲不會和他們走散,藥師一族也不會遭受到獸族的攻擊。對夜叉族襲擊滄溟一事感到無能為力,然而現在又只能眼睜睜看著炎易雲在自己的眼前被洪水帶走。
對於什麼也做不了的自己感到憤怒與深深的自責,彷彿在那一瞬間作出了什麼決定,波臣緊握雙拳,張大的左眼在洶湧的潮水中閃過一道冷冽厲芒──
「以海皇之名命令你,停止吧,惡水!」
波臣的左眼在剎那間綻放出異樣光芒,左邊的眼瞳裡看不見瞳仁,只是呈現玉石般的光芒不斷流轉,不斷發出的光芒在水底波瀲的反映下,殘影粼粼。
 
原來在夜叉一族攻陷滄溟,清漣與漓洇冒死將深海之珠交給他的時候,波臣便已經將它藏到一個只要他不說,就絕對不會有人知道的地方。
那天清漣為引開追兵而將他一人獨留海上時,他第一次落下鮫人之淚,鮫人的體力本來就不比大陸上其他種族,更何況是以擅戰著稱的夜叉一族。如果沒有想好隱匿深海之珠的方法,徜落他不幸落入夜叉族手裡,那麼海族人拼全族之命所要守護住的深海至寶決計會被奪走。
逐漸冷靜下來的波臣看著手中兀自散發著淡淡水氣的深海之珠,一咬牙,竟然就這麼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左眼給挖了出來。瞬間的疼痛讓他冷不防倒抽一口氣,略顯瘦弱的身子不停顫抖著,舉起右手毫不遲疑地將深海之珠塞入空洞的眼窩裡。
彷彿感應到這名身上流著海皇血脈之人身上所受的重傷似的,深海之珠緩緩釋放出柔和的力量。像海水一般的冰涼減緩了灼熱的刺痛感,緊閉著還無法睜開的左眼,波臣金睜著一隻眼睛看向那顆在自己手上慢慢凝化成珠的左眼。
靠著那顆由左眼凝化而成的碧珠,波臣才能在不幸被羅剎手下追兵追上時混淆視聽、趁機逃離。從南方夜叉到北方獸族,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從未動用過深海之珠的力量,然而如今在戰河惡水襲擊之下,卻讓他不得不動用它的力量,只為保住炎易雲的性命。
深海之珠雖說是海族至寶,但是可以驅使其力量的卻只有海皇,波臣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以海皇之名作為言靈竟然真的驅動了深海之珠的力量。他卻沒有想到,在先代海皇命喪滄溟的那刻起,自己身上所流的海皇之血便早已經使他成為新一任的海皇,而他手上的深海之珠自然必須聽他號令。
 
波臣的聲音在深水底下回蕩,壓過了瀧瀧暗潮。原本湛藍色的左眼綻放出眩目光彩,河水底下的波濤洶湧在瞬間停是被莫名的力量所阻擋。四周的時空彷彿在剎那間停止了,只剩下炎易雲的身子仍不停地往河底沉去。
沒了波瀾的阻撓,波臣很快地就趕到炎易雲身邊,伸手穿過他的腋下將人托起,踢蹬著雙足往水面上奮力游去。
雖然靠著海皇之血勉強發動的深海之珠的力量,但是尚且稚嫩的鮫人身體卻無法負苛如此強大的力量。隨著光芒逐漸減弱,波臣的左眼窩開始傳來灼熱的刺痛感,全身上下的骨骼發出吱吱咯咯的抗議聲,但是波臣硬是咬牙苦撐──
就快到水面上了,只要撐到水面上就好了。
嘩啦一聲,波臣托著昏死過去的炎易雲破出水面,然而氣力耗盡的他卻再也無力控制深海之珠,原本平靜的戰河再次波濤洶湧,一道迎面打來的波浪幾乎將二人再次打落河底。
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和骨頭幾乎碎裂的聲音夾雜在一起,波臣咬緊嘴唇,屏住呼吸,這近乎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然而就在意識逐漸渙散的時候,撲面落下的細小雨絲將他的神智拉回──
「這是……雨?」
波臣抬頭望向不斷從天上落下的,細小而綿綿不絕的雨絲,和血沫一起冒出的話微弱到差點被浪潮所淹沒。雨水中卻彷彿帶有某種不知名的力量似的,讓幾乎氣竭的波臣再次強打起精神,拖著炎易雲往看不見的河岸游去。
從二人身上的傷口流出的鮮血將河水染得血紅,宛如鐵鏽的腥臭味瀰漫在黑水之中,映入波臣的眼中竟與那一天被鮮血所染紅的深海景象重疊。
水底下不停拍動水流的雙足逐漸不聽使喚,清漣閃爍著矛盾的不捨與絕決的眼神閃過腦海,珍珠一般閃耀著晶芒的淚水從波臣的臉頰滑落,沉入河底的聲音被雨水和波潮所覆蓋。
和那一天一樣,波臣的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只能死死緊咬著自己的下唇,就算咬破了嘴唇,嘗到了苦澀的血味也不放開。
如果有神的話…求求祢……
 
※     ※     ※     ※     ※     ※
 
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感到痛,彷彿就要被撕裂開來般的,劇烈的疼痛像火一般地燃燒著。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灼熱的高溫,意識遊走在現實與夢境之間。
耳邊不時傳來細微人聲,卻和之前出現在夢境中的囈語不同,而是帶著些許擔憂的語氣。炎易雲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而說話的人又是誰,但是厚重的眼皮卻像是有千斤重一般,絲毫不為所動。
隱約間,感覺到有人動手解開自己身上的衣物,在扯動到胸前的傷口時讓炎易雲忍不住痛得發出呻吟。
一個輕柔悅耳的聲音細聲吟頌著不知名的咒語,刀割般的疼痛感在頓時減輕,清涼似水的力量緩緩注入體內,舒緩原本的不適。
「木樨殿下……」不知道是誰,發出了這麼一聲輕呼。
或許是注入體內的那股力量使然,讓炎易雲擁有足夠的力氣睜開他的雙眼,好不容易對準焦距後,印入眼底的是一對金色的眼瞳及碧綠色的髮絲。
那樣美麗的金色眼睛,讓他想起了在神鳴山上曾有一面之緣的銀月,因為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也同樣有著一對妖精般的尖耳,只是眼前這個人的額頭間還多了一枚翠綠色的葉紋而已。
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麼,欲發不出一點聲音,現在哪怕只是稍微動一下手指,全身都會像遭到電擊似地痛苦和無力。
「你傷得很重,就先這麼躺著吧。」伸出手輕壓在炎易雲身上,被喚作木樨的人柔聲對他這麼說。
聽見木樨所說的話,炎易雲的腦海中突然掠過波臣的臉,想起來自已昏迷前所發生的事情,他原本幾乎渙散的意識再次集中起來。
「波…波臣呢……是…鮫人……」
斷斷續續地將不成句的話問出口,有些無法負荷的炎易雲露出相當痛苦和疲備的表情。依稀間,木樨似乎開口對他說了些什麼,但是那聲音卻沒有傳進自己的耳裡,而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炎易雲頓時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胸前被那伊用大刀劃傷的地方傳來灼熱的疼痛,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要散開似的難受,皮膚底下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躁動著想要破體而出。
意識已經游離的炎易雲卻不知道,此時的他全身都被籠罩在火焰一樣顏色的流光之中,不斷地自體內迸發出挾帶著灼熱氣息的氣流。而壓抑著這股驚人力量的,則是紋烙在他二隻手臂上的符文,正不斷散發出銀色流光。
「再這樣下去,這個身體會因為無法負苛力量而毀壞的。」一名站在木樨身後,同樣有著金色的眼瞳及碧綠色的髮絲的女人這麼說。
「尊貴的龍之血啊,請平息吧,在琁淵之中將不會再有任何力量會危害到您。」
像是在跟炎易雲體內躁動的力量對話似的,木樨將手撫上炎易雲胸前已經被處理過的傷口,從指間流瀉出淡淡的光芒,試圖緩和不斷從他體內迸發出的灼熱氣息。
慢慢地,炎易雲的呼吸不再那麼急促,火焰一樣的流光逐漸消去,只剩下從木樨手中流瀉出來的光芒,柔和地將他包覆住。
雖然看似十分簡單,但是要安撫那樣狂躁的力量似乎也耗去木樨不少精神,當她將手縮回時,身形竟然微晃了一下,但終究還是站穩了。
默默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身為樹皇之女的木樨之姬竟然打破杌爾德一族不干預神幻大陸的原則,出手將跌落戰河的炎易雲及波臣救回,雖然還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將會對未來造成多大的影響,但是木樨並不感到後悔。
看著躺在床上已經沉沉睡去的炎易雲,那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已經失去這年紀該有的表情,緊鎖的眉頭顯示出就算失去意識了,他仍然繃緊了神經,被恐懼壓得喘不過氣來。
  現在,已經不再是能夠置身事外的時候了,只是木樨不曉得自己究竟還能夠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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