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長沙花鼓戲班子裡,幾抹身影交錯,全在加緊最後的練習,因為再兩、三天就又要公演了。穿著一襲深褐色風衣的吳邪穿梭其中顯得特別突兀,只是誰也沒多看他一眼,似乎已經對於他的到來習以為常。


  已經很久沒有回到長沙,然而每每看到這幕光景,便不由得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那個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人穿著一襲青衣,手執絹扇捏著細嫩的嗓音唱著戲曲,身段柔軟得就跟女子一樣。


  他穿過大廳和長廊,一路來到了後院,遠遠的便可聽見那宛若絹絹細流般的優雅嗓音。那人背光站在後院樹下,展開手中絹扇踩著細碎步伐,雖然身上仍是那套萬年不變的粉色襯衫配上西裝外套,然而吳邪卻有種恍然此人與當年花旦角色重疊的錯覺。


  一旁樹下站著戲班子裡的當家花旦,饒是如此,那人依然面露崇敬地看著解雨臣。這支戲班子年代已久,是解雨臣從二月紅手裡承接下來的。雖然打從接手解家業務後解雨臣便幾乎不再過問戲班子裡的事,可前陣子班主重病倒下,他便不得不抽身前來前後探看一下。


  不想上前打斷,吳邪就這麼站在門邊等解雨臣一曲唱盡,隨後輕聲吟道:「誰道一曲相思盡,猶見昨日弄青顏。」


  解雨臣聞聲笑著回過頭看向門邊,然而那抹笑容卻在看見吳邪蒼白的臉色時凝結,只見他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說地拉起吳邪手腕,還來不及捲起衣袖,已經聽見吳邪「嘶」的倒抽一口氣。


  「你!」解雨臣眉間一斂,二話不說低頭解開風衣腕鈕,將裡面的針織衣袖往上拉開。


  吳邪一直以來都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一雙胳臂更是被照顧得白白淨淨,比女人還女人。然而此時他的手臂上卻佈滿醜陋刀疤,其中一道還是新填上的,在方才的拉扯下再次滲出細細血絲。


  「又失敗了。」吳邪輕輕將手抽回來,褪下袖子將傷口遮住。


  解雨臣抿緊嘴巴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攬過吳邪將他的頭壓往自己的肩膀,在他耳邊說道:「不是你的錯。」


  吳邪沒有像第一次一樣抱著他放聲大哭,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歇斯底里,這一次他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失敗。反倒是解雨臣還沒能習慣這樣冷靜的他,彷彿他所知道的那個眼神清澈的大男孩,正逐漸葬送在自己手上。


  「我餓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吳邪突然抬頭對他冒出這麼一句話。


  解雨臣揉了揉他的頭髮,溫聲笑道:「走,我們去吃蔥油粑粑和燙粉。」
 





  常青湯圓店是老長沙才會知道的名店,三代人已經經營了快一世紀,口味傳承從沒變過,只是門面從來沒有整修過,很難引起外來客的注意。


  此時已過了用餐時間,店裡頭幾乎沒人,兩人落座後小姑娘立刻手腳俐落地上前招呼,還不忘奉上一壺熱茶。


  接過茶水的解雨臣習慣性地笑著道了聲謝,逗得小姑娘瞬間兩頰緋紅,一旁的吳邪見狀忍不住搖頭打趣問道:「就你這張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俏臉,當年是怎麼制住那群豺狼虎豹的?」


  解雨臣原本以為吳邪會先跟他談這次的事,但見他不急著說,自己倒也不方便先開口問,便端起熱茶啜了一口後開口:「當你學會傷害別人,學會以牙還牙時,他們就會尊重你,甚至敬畏你。」


  「嗯。」吳邪低頭,看著倒映在茶水裡的自己,「所以我得學會以牙還牙,狠狠地反擊一次。」


  「我以為你已經開始這麼做了。」


  「不夠,還遠遠的不夠。」吳邪抬起頭看向解雨臣,眼神裡有著讓人莫名顫慄的陰鷙,「在這之前我所做的一切,在他們眼中看來不過小孩子在扮家家酒。」


  解雨臣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整座店面一眼,不動聲色地問:「你想怎麼做?」


  「找不到人讀取費洛蒙一直是他們的困擾。」


  吳邪說完伸出手指沾上已經變溫的茶水,在桌面上寫下一個人名,隨後伸手抹去。幾乎差不了幾秒,小姑娘便送上方才兩人點的蔥油粑粑和燙粉。


  解雨臣撕了一塊蔥油粑粑放進嘴裡嚼了一會兒,就在吳邪以為他不會對這件事情發表任何意見時,卻突然說道:「算上我一份吧。」解雨臣看著他,「老九門不是只有吳家一家。」


  吳邪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在一次又一次公然挑戰黑衣人的權威之後,吳邪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勢已是危如累卵,隨時都有可能沒命。然而他也知道,只要自己開口,不論要求的是什麼,解雨臣都一定會答應。


  哪怕是會傷及身家性命,也義無反顧。


  「這不只是為了你,」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解雨臣朝他露出一抹要他釋然的微笑,「我也是有私心的。」


  吳邪點點頭,語氣凝重地說:「這一次,讓我們一起結束這一切吧。」


  「嗯。」解雨臣看著他,露出一抹微笑,「我陪你一起。」


  然而沒能說出口的,卻是那句:『讓我保護你。』
 







(二)


  解雨臣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到解家大宅去清點帳務,而是來到市郊的一間四合院前。


  推開門走進去的時候,黑眼鏡正在站在葡萄架下整理那已經枯死一大片的葡萄藤,聽見身後的聲響也不回頭,只揚聲說道:「我已經金盆洗手,答應那人的事也做到了,您就別再來找我了吧?」


  解雨臣默不作聲地走到他身後站定,而黑眼鏡也不再開口,只專心地整理那一片幾近荒蕪的葡萄藤。晚霞就這麼透過藤架照在兩人身上,看上去就像一幅畫一樣,很安靜也很漂亮。


  到最後還是黑眼鏡受不了被人默默盯著瞧的氛圍,起身走到井邊淘了些水洗淨雙手後,回過身問依然一語不發地看著他的解雨臣:「什麼事讓你這麼火燒火撩的找我來?」


  「我要你再跟在他身邊一個月。」


  黑眼鏡挑眉,「幹什麼?該教的我都教過了,能不能靈活運用就看個人天分了,這不能強求的。」


  「這次不一樣,」解雨臣面色凝重地說:「沒個人跟著他,我不放心。」


  黑眼鏡肩膀立刻就垮了下來,無奈問道:「小三爺還不死心,這次又想幹嘛去了?」


  「說來話長,但這麼做對你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解雨臣盯著他墨鏡下的那雙眼睛問:「難不成你希望族人就這麼一輩子背負著這所謂的宿命?」


  怎料黑眼鏡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笑著反問:「齊家就剩我這麼一個人,他們還能怎麼樣?」


  「你就甘心自己的眼睛這樣?」


  「不甘心又能怎樣?」黑眼鏡走到解雨花面前,收起嘴角上的那抹笑意,難得認真地問:「吳三省要的是吳邪脫離宿命,而吳邪要的是張起靈脫離宿命,那你要的是什麼?不會是想要我脫離宿命這麼簡單吧?」


  「我想要自由。」透過暗色的鏡片看進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裡,解雨臣一字一句地說:「我只是想要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時不用再被惡夢驚醒。」


  「他人呢?」似乎是受不了被那樣的目光直視,黑眼鏡下意識地別開視線。


  「在我哪兒,如果你同意了,現在就跟我走吧。」


  「活像趕鴨子上架似的。」黑眼鏡不由得苦笑。
 





  解雨臣有一座私宅在距離黑眼鏡的四合院差不多兩個區的地方,縱然解雨臣已經極力縮短車程,當他們抵達時天色也已經全黑,奇怪的是整棟宅子裡卻一點燈光也沒有。


  等不及招呼黑眼鏡,解雨臣一個箭步搶先跑了進去,在心驚肉跳中推開門卻發現客廳裡一片安然無恙。他沒敢立即開燈,只藉著極佳的夜視力掃了一眼確定並沒有其他不速之客的潛伏後,方緩緩推門而入。


  客廳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整棟房子裡靜得就像是沒有人在一樣。解雨臣一邊走進客廳,一邊輕聲喚道:「我回來了。」


  此時一絲細微的聲響從房裡傳出,解雨臣與跟在自己身後的黑眼鏡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站在門邊便可看見一道黑影安靜地坐在床邊地板上,面朝寬闊的落地窗,一動也不動的。


  雖然房裡一樣沒有點燈,然而靠著窗外路燈投射進來的亮光,解雨臣還是看清那個人就是吳邪。


  他快步走到吳邪身邊蹲下,輕聲問道:怎麼了?」


  吳邪聞聲終於又動了一下,似乎有些勉強地抬起頭看向他。解雨臣鬼使神差伸出手拈住他的下巴,以一種微妙的角度互相對視著。


  然而就在凝眸望進吳邪眼神的那一瞬間,他卻發現吳邪縱然神色漠然,可眼底那一抹神色卻彌漫著刻骨的悲痛與淒涼。


  解雨臣覺得自己被這雙傷到極處,幾乎無路可躲、無路可逃的眼神轟至成灰。若不是知道黑眼鏡就在身後,若不是不想成為一個趁人之危的小人,他多想抱緊他、親吻他,只為得到他一個真心的微笑。


  天知道他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強忍住沒有多做任何別的動作,只靜靜等待著吳邪在他的注視下逐潮回神,原先眼底渙散的神色慢慢凝聚起來。


  「人到了嗎?」吳邪一手握住解雨臣還拈住自己下巴的那隻手不著痕跡地拉開,另一手撐住床沿試圖站起來,怎料還沒站直身子便一頭直接栽進解雨臣懷裡。


  饒是解雨臣定力再好,在吳邪倒往自己身上時也不禁變了臉色,將人往床上放平後立即伸手探往他的頸側確認脈搏。在發現他只是睡著了之後,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傢伙又怎麼了?」黑眼鏡靠上前來。


  解雨臣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將吳邪放到床上安置妥善後,才示意他跟著自己出來。


  「從長沙見過面後,我便沒見他真正睡過。」解雨臣坐進沙發,雙手交握撐在大腿上看向黑眼鏡,「他一直在思考,想著要怎樣才能完美的終結這一切。」


  「喔?」黑眼鏡挑眉,挑了一個位置坐下,「洗耳恭聽。」


  那一晚,他們兩人都沒有睡,黑眼鏡就這麼聽著解雨臣用他極好聽的嗓音,將吳邪最後一次的反擊計畫娓娓道來。直到月娘也隱去了身影,在那日月皆不見的黎明前夕,解雨臣才將整個計畫解釋完。


  「我怎麼覺得你做的是賠本生意?」黑眼鏡過了很久才開口說了這麼一句,他的臉上此時雖然還帶著一抹笑意,卻是苦笑,「值得嗎?他做這些是為了追求與那個人有關的一切,而你呢?你明明就沒有認真想過要追求他,又何必為了他去做這些?」


  解雨臣愣了一下,隨後淡笑說道:「不是不追求,只是不去强求。」


  永遠站在他一回首、一抬眸就能看到的地方,只要是他想要的、自己給得起的就都給他。不求轟轟烈烈、刻骨銘心,只求他一世安好無憂。
 







(三)


  吳邪醒過來的時候解雨臣已經離開,他知道他去了哪裡,因為早在他們離開長沙的那一刻起,這整個計畫就已經開始。


  「花爺把你交給我看管一個月,咱們也不能就這麼耗著。」黑眼鏡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我得回杭州一趟,接著還有很多事得做。」


  「這我明白,但要是您出師未捷身先死,花爺那邊我可說不過去。」


  「我能應付得了。」沒理會他,吳邪拿起一旁的外套就要往外走去,卻被黑眼鏡擋了下來。


  「來試試吧。」墨色鏡片下閃過一絲狡黠的目光,黑眼鏡對他說:「玩個遊戲,只要你能衣不沾水地走到玄關,我就不攔你。」


  吳邪看到黑眼鏡拿出一把時下小鬼頭最愛的那種加壓式超大水容量強力大水槍,那水容量至少有3000cc,他原本還想開口問話,然而一抬眸望進黑眼鏡那抹恣意囂張的笑,身體已經下意識地做出反應。


  搶在水柱淋身之前順利移動了身體躲開這一槍,吳邪隔著一張沙發椅瞪向黑眼鏡,有些動怒地問:你到底想幹嘛?」


  「玩個遊戲別動那麼大火氣,」黑眼鏡笑道,「你剛不說自己應付得來嗎?那這小小水槍想必小三爺也不會放在眼裡才是。」


  眼見他言語間又是一發水柱直射而來,吳邪只好再次移動腳步,然而黑眼鏡的速度愈來愈快,不論他躲到哪裡水柱都如影隨形,只一個失神,背上已經溼了一大片。


  「我操!」吳邪咒罵一聲,正想問黑眼鏡這蠢到極點的遊戲能結束了沒,怎料想一回頭就被噴得滿臉水。


  「水還有一半多呢,當心吶。」黑眼鏡邊說還不忘晃了晃手裡的水槍。


  吳邪被他搞得心頭火起,但也知道依黑眼鏡的個性是說到做到,沒讓他射完那支水槍裡的水肯定不會善罷且休。可是任他身手再矯捷也躲不過那沒完沒了的水柱,到最後吳邪身上衣服溼得幾乎能被擰出水來,一身狼狽地站在客廳和黑眼鏡大眼瞪小眼。


  「就你這樣也敢說自己應付得了?」黑眼鏡嗤笑了一聲,將射空了的水槍往地上一扔,「這要是真槍,你早死上百遍了。」


  吳邪眼神一變,一股怨氣幾乎衝破胸肺,當下氣得瞪圓了雙眼說不出話。


  「哎,別那樣看我,我也不想的。」黑眼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語調拉得老長,仍是那千年不變的欠揍模樣。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時他腦海裡想的,卻是解雨臣離去前的一句話:『教會他保住自己的命。』嘛,就算傷透了心,心裡還是那人,這點其實他和他家花爺都一樣。


  只是怒火攻心的吳邪根本想不到那麼多,一心急著要離開的他伸手就要去扳黑眼鏡的肩膀。然而他的手指還來不及碰到黑眼鏡,整個人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隨後是劇烈的疼痛從後腦勺瞬晚蔓延至全身。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就看見黑眼鏡站在原地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我還是覺得你不是那塊料。」


  聞言,吳邪勉強將自己像煎餅似地翻過來,撐起上身朝他怒視:「我最恨你那笑容,你根本不明白我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嗎?」黑眼鏡無所謂地笑了笑,抬起腳步走向吳邪,後者立即進入備戰狀態。


  「幹嘛?」


  「你以為花爺為什麼讓我來?」停在吳邪面前,黑眼鏡雙手插在口袋裡俯身看向他,「我親身經歷過你們正要踏入的艱難,所以才會站在這裡。」


  那一瞬間吳邪似乎聽出了點什麼,然而不等他開口黑眼鏡便又接著說:「有時候自以為是的正義會將許多無辜的人害死,我以為這些年你已經懂這個道理了。」


  黑眼鏡的話讓吳邪眼皮不由得一跳,一股又麻又刺的疼痛從手臂處的傷口清晰傳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按住那些傷口,彷彿這麼做就能減緩那幾乎蝕心的痛苦。


  「我不會忘記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吳邪眼中流露出堅毅而決絕的目光,「也絕對不會讓他們白白地犧牲。」


  黑眼鏡看著吳邪,慢慢地斂去了臉上的笑容。


  如果一開始他不要答應那個人將那個東西帶回來給吳邪,那麼今天一切是不是就不會變得那麼複雜?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知情的人總是比較幸福的。


  「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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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之前因為三叔的事感到失望,但我還是無法放下盜筆的故事
早上聽到「如花解語]時,突然就有衝動想把這篇寫完
但因為工作&作息關係,沒辦法像之前一樣穩定更新
大家也可以放著,等哪天有空了,看到END了再一併看完
只是到時別忘了給點回應就行(笑)


然後,這篇故事是繞著吳邪和花爺轉的
但CP,看過我小說的就能明白,不會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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