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安撫完差點把醫院給拆了的吳三省之後,對吳二白解釋病毒對大腦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害,不過斷層掃描看起來復原情況良好,病人語言能力喪失的問題應該只是暫時性的,只要經過復健和一些必須的訓練,應該很快就能恢復如常人。


  吳邪醒了之後不多久,吳一窮也從長沙飛到了北京,在醫院裡陪著他接受漫長又無趣的復健治療。在那一段期間裡,吳邪就像個啞巴似的靠手勢與人交流,然而說是交流,也不過只是一些醫療上的問答而已。


  再次醒過來之後的吳邪很乖,也很安靜,很多時候只是靜靜地站在走廊的窗戶前,看著外面的世界發呆。


  有一天做完肌力訓練的復健療程之後,吳一窮問他,還記不記得發生些什麼事了?吳邪愣了一下,看著他卻突然笑了,略帶困惑的臉上帶著單純的笑意,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復健的情況良好,二周的療程結束之後吳邪已經可以開口說些簡單的句子,日常生活和對話也已經不成問題。吳一窮為他辦完出院手續之後問他想回長沙還是杭州,他想了一下,說:「我跟你回家。」


  吳一窮看著他好一會兒作聲不得,突然捂著臉哭了出來。吳邪嚇了一大跳,連忙抱著他安撫:「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哭了?我又沒把你給怎麼了……」


  「沒事,我就是太高興了。」吳一窮擦擦淚,又哭又笑地說:「我們這就回家。」


  那一瞬間,吳一窮的身影彷彿和某個人影重疊,笑著對他說:吳邪,我們回家。吳邪用力地甩了甩頭,睜開眼睛再看向吳一窮時一切又已恢復正常,剛才那一瞬間就像是眼睛過度疲勞所造成的殘像一樣。


  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又問了一次自己入院的經過。吳一窮自然把自家二弟三弟交待的、那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臺詞再搬出來用上一次。


  在山區參加實彈演習時掉隊,具體是怎麼讓人發現和找回來吳一窮也說不清楚,只知道讓人帶回來時一身的傷,應該是從高處墜崖導致,所以才會造成腦部重創。


  吳邪聽他一說,才知道自己命大,也總算弄清楚向來尊重自己意願的老爹怎麼會完全不過問一聲,就直接幫他辦了退役手續。要是他兒子出了這等大事,只怕自己也不會再允許他再繼續幹下去。


  吳邪只是不知道,當他和吳一窮走出醫院大門時,一旁的樹下站了二個人默默地目送他們遠去。


  潘子點起菸抽了一口,看向胖子問:「之前你不是說死活也要把真相告訴小三爺的嗎?怎麼現在倒啞了?」


  「怎麼?你倒很想要我去說?」胖子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他手裡的菸來抽,「現在還能怎樣?照這情形來說,天真要能忘了一切重來,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潘子拿出一根新的菸點上,吐出的白霧氤氳了雙眼,突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句:「你覺得,隊長真的死了嗎?」


  「誰知道。」胖子啐了一聲,「反正他要沒死,就會去找天真,也輪不到我們煩惱。」


  潘子笑了一聲,安慰自己似的說:「說的也是,哪輪得到我們瞎操心。」


  確認吳邪和吳一窮上車離開之後,胖子也離開了。他討到一房好媳婦,是四川人。他告訴潘子,打算帶著所有家當離開北京這處鬼地方,以後也沒打算再回來了。不過一天是兄弟,一輩子都是,以後要是有任何困難,隨時都能找他。


  潘子一個人站在醫院外面的樹下把一包菸全抽完了才走,離開時西落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顯得有些寂寥。


  他沒辦法出現在吳邪面前跟他多說一句話,因為接下來吳邪將必須面對為期三年的觀察期,過了這三年,吳邪才能算是真正的自由了。


  小三爺,前面的路還很遠,你可能會哭,但是一定要走下去,一定不能停。如果無能為力,那就順其自然,這條路雖然不好走,但一定有走到底的一天。


  回到長沙老家之後,吳邪基本上根本不用擔心任何生活上的問題,因為吳二白替他爭取到一份極優沃的退撫金,再加上二老的退休金,他就算想當個什麼事都不做的二世祖都不成問題。


  然而在夜深人靜,萬物俱寂的夜晚,躺在床上的吳邪驀然睜開雙眼,深琥珀色的眸子裡凝聚出銳芒,光華流轉。


  怎麼能忘記?怎麼可能忘得了?這幾年的時光雖然只占他目前現有人生中不過六分之一,其光芒卻大大掩蓋過一切。如今不過是有些人出現了,然後又走了。


  一切回歸原點,只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回憶。然而仍憑時光打磨,也無法讓它暗淡,反而更加刻骨銘心。


  吳邪在長沙陪著吳一窮住了好一段時間,最後還是閒不住地跑去杭州鋪子做起小本生意,不過這一次卻沒再請任何夥計,而是自己一個人張羅一切。吳二白和吳三省得空時也會去他那裡走走,總是沒瞧出什麼不對勁,那小子就跟以前一個樣,有點讓人不省心,卻也沒捅出什麼大簍子來。


  幾年過去,吳一窮總催促著他成家立業,卻老是被四兩撥千斤帶過。逼得急了他小子背起包就外出旅遊去,失蹤個十天半個月才又回來,嚇得吳一窮再不敢跟他提起婚姻大事。


  那天吳邪騎著單車繞完西湖一圈回家後,看見自家門前站著一位英武的軍人,肩上兩杠一星,在夕照裡閃閃發亮。


  吳邪牽著單車走上前去,看著他笑道:「行吶,都升少校了,當年還只是個愣頭兵呢。」


  王盟聽著也笑了,對他說:「都幾年了,要不長進豈不丟了你的臉?」


  吳邪愣了一下也樂了,哈哈大笑:「說得好!真的長進了不少啊你!」


  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更不用提退役後幾乎就斷了聯繫的舊部下。吳邪將單車往門邊一扔,攬著王盟的肩就往隔壁的樓外樓走,說什麼也要請他一頓好的。


  酒過三巡之後,王盟突然放下杯子,凝眸看了他一陣,溫聲道:「老闆,別笑了,笑得我都疼了。」


  吳邪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緩了一陣還是笑了起來,這一次次卻是很清淡很疲憊的笑容:「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王盟看著他,很想問他怎麼可能沒事,在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之後,怎麼可能指望只用一個笑容就能把一切粉飾太平?


  但是吳邪卻不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結,他給王盟杯裡又倒了滿滿一杯,溫聲對他說:「沒事,喝吧,趕著走嗎?不急的話晚上就在我那兒住一宿吧?」


  「我這次是下來南京開會的,只是提早一天出發,繞過來看你。」王盟端起酒杯敬他,「跟你吃完飯,也就得走了。」


  「唷,那…咱們可得好好珍惜這難得相聚的時光了。」吳邪淡笑,杯身與他相碰,一飲而盡。


  飯還沒吃完,王盟的手機就響了,他抱歉似的看了吳邪一眼,見後者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之後,便起身走到角落接起電話。


  看著王盟的背影,吳邪轉頭看向窗戶玻璃片上自己的倒影,摸了摸下巴想:演得很壞嗎?他覺得還不賴啊,笑得跟當年一個樣嘛。


  不過,好像是真的有一些東西改變了,沒辦法,這世界上有兩種東西能讓人改變:一是時間,二是苦難。經歷了那麼多事,刻骨的滄桑烙在心裡,再也回不去往日的天真了吧。


  只是每一段路只要還有不甘心,它就還沒有走到盡頭。


  王盟走回來時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吳邪瞅著他問:「什麼事?瞧把你樂的?」


  他笑了笑,坐到吳邪身旁伸手將人攬過來,湊到他耳邊說:「花爺的罪終於給開脫掉了,二十八號就能出來。」


  那一瞬間,吳邪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王盟,而後者則是朝他擠眉弄眼一番之後,對他說:「我想替你們做點事,我真的希望你能過得跟以前一樣快樂,老闆。」


  那一聲老闆擊碎了吳邪最後一道心防,他狠狠地閉起雙眼,咬著牙說:「你贏了,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王盟看著他,眼神裡有複雜的情感:「這是我從書上看下來的,但我覺得挺適合送給你。你們可以找個池塘,蓋間平房,忘掉哀傷,給自己一個有魚的地方。」
 
 






  其實這幾年解雨臣的案子仍不斷在進行上訴,就連一開始緊咬著不放的霍老太最後也鬆手不再窮追猛打,因此在李四地和吳三省的居中斡旋之下,解雨臣從一開始的蓄意槍殺改為過度自衛,刑責也跟著三級掉。


  只是上面也沒敢大搖大擺的將人釋放,只悄悄地將公文發到幾個相關單位進行告知,並且嚴令消息不得走漏。因而解雨臣重獲自由的那一天,反而連他自家老爹都不知情。


  吳邪獨自一人開著車來到王盟告知的地方,那座大院沒有明顯的標牌,門口站著二名荷槍實彈的哨兵。血紅的大字立在一旁:軍事重地,閒人免進。


  要在以前只要登記好軍官證就能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可現在他只是一介小老百姓,只要進入警戒範圍難保不會就讓人抓起來問話。王盟只說了日子,卻沒告訴他時間,當下吳邪只得乖乖把車停在對街,站在車邊一支接著一支地抽著菸。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看見一個清瘦的人影從院內慢慢走了出來,身上穿的不是正規軍裝,而是除去領花和肩章的卡其襯衫,光禿禿的刺目。


  吳邪一把扔掉手裡最後那半截菸衝了出去,動作之大驚動了守門的哨兵,雙雙做出警戒的姿勢。吳邪見狀只得平舉雙手站在原地,伸長了脖子看著那人逐漸走近,臉孔逐漸清晰。


  解雨臣遠遠的就看見這一幕,眼神底下閃過一絲詫異,走出院門後筆直地來到吳邪面前,看著兀自發愣的他露出一抹微笑:「怎麼傻了?」


  過往一切剎那間如潮水般湧來,吳邪全身發抖,抱著解雨臣把臉埋進他的胸口,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解雨臣低頭看著他,緩緩抬起雙手將人緊緊攬進懷裡,低頭埋進了他的頸項之間。過了好一會兒,他聽到一聲極為壓抑的哭聲,溫熱的液體漸漸浸潤了他的胸膛。


  等到感覺他心情平復下來之後,解雨臣笑著問:「陪我去個地方?」


  「好。」


  吳邪回答的聲音裡還夾帶著濃濃的鼻音。解雨臣看著可愛,忍不住伸手捏了他的鼻頭一把。


  吳邪將車鑰匙交給解雨臣之後坐上了副駕駛座,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將自己帶到這個地方。那是一個寧靜而肅穆的地方,許多因公犧牲及病故的人都長眠於此。


  解雨臣將車子停妥後一語不發地走了進去,吳邪一路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隨著他的步伐繞過許多個彎道,最後看他在一座無字碑前停下腳步。


  解雨臣在石碑面前緩緩跪下,伸手輕輕撫過平滑的石面,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然而心卻是暖的──只要是想起那個人。


  他總是戴著墨鏡說這樣看得反而清楚,卻在他的面前將那一層保護卸下;他總是用輕佻的態度偽裝成對一切漠不在乎,卻搶在所有人之前將一切先行全盤推演;他記得那一晚,他曾經取下黑鏡在他耳邊輕喃:你若不肯主動吻我,那就讓我來吧。


  解雨臣俯身上前在冰冷的石碑上落下輕輕一吻。如今,他只能對著沒有屍骨的墓碑,回想著他們的過去。


  解雨臣自始至終都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吳邪站在他身後沒吭聲,低頭眼淚直接滾了出來。


  回頭看見他哭得凶狠的模樣,解雨臣笑了出來,伸手將人攬進懷裡取笑。


  他原本想問吳邪,跟他離開中國,換個時間,換個地點,換個身份,忘了這去他媽的一切,重新開始好不好,可最終還是忍住沒問。


  這個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生命是所有努力與選擇之後的結果,那些曾經出現在歲月年華裡的人,不論屬於愛情還是友情都同樣刻骨銘心。他們教會你勇敢,教會你堅強,教會你等他們全部離開時你也可以一個人向前走,無需害怕也不必迷茫。


  往後的日子裡,解雨臣始終沒有把那最後一個秘密告訴吳邪,張起靈放棄最後一支能夠讓自己從病毒之中解脫的藥,只為了替他爭取十年的時間。解雨臣不知道張起靈是不是能夠在沒有藥劑的佐助下撐過病發,更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從那一場氫彈試爆中生環。


  他只知道,在吳邪在有生之年將會一直等下去。而他,會陪他等下去。


  倘若相愛,便攜手到老;如若錯過,便護你安好。

 


──全文完──











《後記》

 
  嗯…在很混亂之下,我終於還是寫完了。中間刪了二段劇情,所以篇幅上有點錯亂,變成十九章就OVER了(默)。


  其實我也沒想過自己真正要的結果是什麼,只是覺得前一篇還有太多沒交待的,才又生了這篇出來。我只是想要表達那種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堅守的立場,可是在現實的無奈與壓迫下,仍然可以看見那一抹人性的美好。


  然後,我得承認,在寫作的過程當中我居然愛上了自己筆下的黑眼鏡。如此強大卻又如此脆弱,如此高傲卻又如此委屈,如此狡黠卻又如此溫柔;這樣的他,才是最適合守護小花的人。


  我知道很多人會哀號既然這樣我幹嘛還把他寫死,在第十章的板主回覆裡我也說了,在那樣的情況下,就只能這麼做。而且也因為這樣,才能更加突顯出黑眼鏡這個人的特性(好吧,我筆下的黑眼鏡的特性)。


  Anyway,我寫完了,真是鬆了一口氣。一路追著的親們,不論寫好寫壞,喝采也好噓聲也罷,路過的就留個爪印當是給個打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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