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東北的十月天,白雪已經覆蓋了地面。雪並不是一直在下,只是這樣的天,雪融抵不過雪飄落的速度,越積累越多,造就一片銀白的世界。

  老張嗬嗬喘著重氣,儘管雙腳早已被凍得麻木,彷彿被綁上了千斤墜似的,他依然靠著意志力強迫自己走下去。

  不能停,一旦停下來,身後的惡鬼便會追上來,他就要被拖回那宛如阿鼻地獄般的地方,成為無間地獄裡的一隻鬼。

  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支撐著老張,可他不曉得的是,哪怕他今天真能逃出去,想活下來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的身體,早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距離老張莫約三百里遠的地下,同樣有二個人正命懸一線,卻恍然未知。

 

  「師父,這地像是已經被人踩過了。」

  從打了洞進來後,陳皮就覺得這地裡的味道不對,除了長被被封在地底不見天氣的那股子暗潮味和無法言喻的墓穴氣味之外,隱約有股活人留下的氣味。

  然而走在前面的二月紅仿若未聞,抽出兩截短棍擰合成一支長棍後,直接點地掠了出去。陳皮吃了一驚,抬腳追出幾步後連忙煞住腳步,極其驚險地停在一處斷崖上。

  這座陵墓本就是建在大山之下,連接兩處地下山脈,墓中陰豁暗谷這一路行來他們也看了不少,只沒想到眼前這座路橋竟叫人生生弄斷了。陳皮感覺背後有股冷汗流下,望向對面二月紅的眼神隱隱生出了一抹戾氣。

  方才他若停不住腳,這一摔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下地後你一共開了八次口,若非這地有人先踩過,已散去大半的沼氣,還不等走到這裡你就死了。」陳皮一愣,還不待他張口回嘴,對面的二月紅又接道:「你且在此等我,前方路險,我先去探探。」

  二月紅語畢便轉身再次以木棍點地,以極輕巧又極快速的身法向前掠去,身影一下就沒入黑暗之中。陳皮學不來二月紅那招木棍點地,知道憑自己現在的功夫是沒能再跟上去,便默默地蹲下身打量起腳下那明顯讓人給炸斷的路橋。

  斷口處的顏色還很新,說明這座橋是不久前才讓人給炸斷的,陳皮心想,這都已經順利出來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將路橋炸斷?是不想再讓來者進入,亦或是不想讓裡面的東西出來?若是後者……陳皮的眼神一凜,卸下腰上那一大綑繩索,繫上一柄小飛刀後奮力往對面擲去。

  固定好繩索後,也不見他如何使勁,人已經輕輕巧巧地掠上繩索,貓兒似的順著繩索一路行至對岸,隨後足不點地的急掠而去。地道雖然不只一條,可二月紅方才以木棍點地的移動方式卻留下了些許痕跡,陳皮便靠著這痕跡在最短的速度追上二月紅。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追得上二月紅,他能停在這裡,不是被什麼拌住了,就是受傷了。

  未進入墓道時還能憑藉山體裡那點點螢光作為照明,如今墓道之中伸手不見五指,饒是陳皮夜視能力再好,此時也看不明眼前事物,只依稀見一人立於身前。

  嗅到空氣中一絲血腥,陳皮小心異異往前踏出一步,朝那人喊了聲:「師父。」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人突然轉身朝他撲來,同時右側一陣勁風掃至,電光火石間,陳皮往左後方疾退,卻不料撞上一個說不上是什麼的東西。返身一腳將那東西踹開,借勁將身體縮成一團住地上一個打滾閃過那人影。

  還來不及站穩身形的陳皮只覺得左肩一痛,竟是被木棍實打實的敲了一計,整個人痛得往右側一偏,恰恰躲過了那一計暗招。

  黑暗之中分不出敵我,可陳皮知道二月紅沒事,想起方才他在路橋上的教誨,陳皮將嘴抿成了一條線,沒敢再多吭一聲。在黑暗中被木棍牽引著或閃或躲,一路避開那分不清是粽子亦或是活屍的攻擊。

  他們一路退至來時的路橋,不待二月紅再一棍下來,陳皮立即翻身掠上繩索,頭也不回地往對岸飛奔而去。落地後刀起刀落,毫不猶豫地斬斷那與地獄的連接。

  二月紅落地後冷晒:「手腳這時候就挺快的。」

  陳皮垂手立在一旁,恭敬回道:「這繩索是給學藝不精的徒兒用的,師父您一根花棍能足不點地,哪兒還用得上。」

  二月紅賞了他一顆爆栗,罵道:「就這張嘴把你師娘哄得。」

  一提到師娘,陳皮那素來冷漠的神情鬆動幾分,嘴角也隱隱上揚,卻不敢讓二月紅看到,只得把頭壓得更低。所幸二月紅也不繼續在此事上發作,只暗然道:「我答應佛爺再幫他走最後一趟,便是真正的最後一趟。日後他若讓你幫忙,這凶險你也見到了,好自思量。」

  陳皮沒有答腔,暗裡卻忍不住腹誹:這佛爺交待的事,敢說不的也就您二爺一人而已。

  二人返回地面時,正是風雪下得最大的時候,抬眼望去天地間淨是一片綿延不盡的白,扎得人眼生痛。

  二月紅本就不是個愛說話的人,這會兒更是惜字如金,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徑自往山下驛站的方向趕去。只留下陳皮認命地收拾善後,將那打出來的盜洞妥善埋藏起來。

  等到二人風塵僕僕地趕回長沙時,都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長沙不比東北,十月天氣還算得上是暖和,和東北那刮刀子似的飛雪連天全然不同。二月紅吩咐陳皮去向張啟山交待此行無果後,便腳步不停的趕回府中。

  收到消息的丫頭一早就守在大廳,見他回來,一時間眉眼全舒展開來,連忙迎了上去。

  二月紅這一出去就是一、兩個月的時間,丫頭見他清瘦不少,心尖上忍不住疼了一疼,吩咐下人準備熱水讓二月紅淨身,自己則轉身去廚房準備吃食去了。

  為了儘早趕回長沙,二月紅可以說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一路從東北殺回來,一身氣味連自己都受不了。泡進熱水時,只舒服得不想出來。

  丫頭端了一碗麵進來時,就看見這副情景,笑著對他說道:「要睡合著也該去床上躺著,哪像你這般直接泡在澡盆裡睡的。」

  二月紅泡在熱水裡舒服得不想睜開眼睛,只低低回了句:「再泡一會兒,水涼了就出來。」

  丫頭知道他身底好,也不怕著涼,笑著搖了搖頭,拾起被他扔了一地的髒衣服便退出房去。走出去時正好陳皮回來,沖著她喊了聲「師娘」。

  「哎,你也回來了,瞧這一身風沙,快去洗洗。」丫頭笑彎了一雙眼,壓低聲音打趣地對他說:「當心別像你師父一樣,睡死在澡盆裡。」

  聞言,陳皮不由得睜大了一雙眼,可還不等他回應過來,丫頭早已走遠。在拐過廊彎之前,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回過頭來對他說:「廚房裡我給你留了一碗麵,趁熱去吃。」

  「謝謝師娘。」

  丫頭抱著衣服來到井邊,將那一堆已看不清原本顏色的髒衣服往注滿水的洗衣盆裡扔,就在她伸手將半浮在水面上的衣服往水裡按的同時,一隻不過半片指甲大的黑色甲蟲突然從衣服裡鑽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上她的手臂。

  丫頭從小跟著父親桿麵賣麵,一隻小小蟲子還嚇不著她,只見她眼明手快一巴掌呼下去,直接把那甲蟲拍死在手臂上。只沒想到她速度再快,還是被那蟲子給咬了一口,在白藕般的手臂上留一個明顯的紅色印記。

  見那傷口即不紅也不癢,丫頭也就不放在心上,只在晚餐時當作輝煌事蹟,拿出來跟二月紅討賞。諸如本姑娘為了洗你的臭衣服,居然讓你千里迢迢從東西帶回來的小蟲子給咬了一口,你當如何賠償云云。

  她這廂說得輕快,可坐著的二月紅和站著的陳皮卻同時聞言色變,前者更是拉過丫頭的手仔細端詳。

  瞧他神色凝重,丫頭也收了玩性,認認真真地對他說:「這紅印瞧著雖扎眼,可不腫也不癢的,估計是還沒咬實就讓我給拍死了,沒事的。」

  不想讓她擔心,二月紅也放鬆表情,只不著痕跡地給了陳皮一計眼神,後者心領神會,轉身走至水井邊,找著了那隻被丫頭給拍死的甲蟲,小心翼翼地以方巾包妥後前往張啟山的公館。

 

 

2.

 

  公館裡,張啟山雙手交握撐在頷下,坐在辦公桌前一語不發。站在他面前的有半截李、吳老狗、黑背老六,和一名年紀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杵在這裡好半天卻不見張啟山開口,半截李早就等得心浮氣躁。原本就將日本鬼子恨入骨髓,偏生那年輕人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留和制服,讓半截李忍不住將火氣全灑向他:「誰讓你站在這裡的?」

  言語間,一枚飛石往年輕人的方向射去,竟是直取咽喉。那年輕人面色不變,只微微偏頭讓過,使半截李的飛石就這麼撲空了。怕他們這一鬧下去得把佛爺的桌子給掀了,吳老狗只得充當和事佬,跳出來笑呵呵地說:「這位是下三門的解九爺,三爺您貴人事多,想必是第一次見面。」

  半截李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笑道:「不過是個乳臭味乾的小子,也配跟人家稱爺?」

  這話說得實在不中聽,讓吳老狗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一旁的解九卻像沒事般地對半截李拱手道:「那是五爺客氣了,佛爺都叫我小九,三爺若肯賞臉,便也那般喊我就是。」

  「行了,叫人來不是讓你們來這兒吵鬧。」出聲打斷還想發作的半截李,張啟山坐直身體看向解九,「小九,關於東北這件事,你怎麼看?」

  三個月前,張啟山在東北的盟軍救出一批被日軍俘擄的平民,他們雙眼被刺瞎、雙耳被刺聾、舌頭被人割去,眼不能見、耳不能聞、口不能說。眼見族人遭受此罪,東北盟軍的弟兄眼睛都紅了。他們將人從那天寒地凍的山區帶回營區,打算就這些蛛絲馬跡將那些躲在山中林裡的日本鬼子給全端了。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那些人體內早被種滿了蟲子,在冰天雪地之中,衣衫單薄的他們體溫不高不低,正好是養蟲子最好的環境。一但到了溫暖的環境,升上爐火、披上棉襖,那溫暖的環境便刺激蟲子醒來。它們先吃光宿主的內臟,再咬破皮肉鑽出來。

  那些東北盟軍哪裡會知道這些人體內有蟲子,只看到好好的人突然間就抽搐了起來,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在他們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那些咬破皮肉的黑甲蟲又從棉襖中鑽出來,眨眼間營地盟軍幾乎人人身上都爬著黑甲蟲。

  張啟山閉上雙眼,就著一紙電文,他幾乎可以在腦海中完整呈現當時的情景──想必是人間煉獄。

  「進入墓穴的唯一路橋已經被炸毀,代表日本人並不打算再進去一次,至少短時間內沒有這個計畫。」解九語氣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麼,「也就是說,他們僅僅只是將同袍體內的蟲體移到別人的宿主身上進行培植,可卻也沒有真正能操作的方法。」

  「用不著什麼操作。」張啟山抬頭看向他,壓著聲音一字一句道:「養著一批又聾又瞎又啞的宿主,再把他們放進東北盟軍營地,一夕間一個軍團就沒了。」

  解九被堵得沒話,盯著張啟山好一會兒後才嘆道:「佛爺,其實您自己心裡早已雪亮,又何必來問我這個事後諸葛?」

  「我們還得再進去一次,」張啟山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二月紅的情形你們也都知道了,誰要去?」

  黑背老六往前站了一步,對張啟山道:「佛爺,我去吧。這裡的人都是有夥計、有老小的,就我一人毫無家累。就讓我去試一次,好歹給您帶點東西回來。」

  張啟山剛要回話,卻被門外一聲重響打斷,只見陳皮阿四如入無人之境地走了進來,越過他還能看到門外倒了一地哼哼唧唧的親兵。

  半截李拍了一下輪椅扶眼看就要發作,卻被張啟山抬手制止。陳皮阿四一路走到他面前,「啪」的一聲將方巾扔在桌上。

  在張啟山的示意下,解九揭開方巾一角,眾人瞧清楚裡面的東西之後不由得全變了臉色。

  「我師娘叫這東西給咬了,這事怎麼解決?」

  張啟山聞言將視線從甲蟲身上移往陳皮阿四,卻沒有說話。

  對陳皮阿四來說,師娘就是一切,那樣一個渾身戾氣的人到了丫頭面前便收斂了爪牙,像個牲畜無害的孩子。所有的人都敬畏張啟山,對他唯命是從,如二月紅即使是收山多年了,也因為他一句話不得不再次下地。

  可他陳皮阿四不怕張啟山,只怕師娘變成那同地底下活屍一樣下場。

  「這蟲子只要不入人體都不成大礙的,四爺你也別太一驚一咋的。」

  「你閉嘴。」

  當慣和事佬的吳老狗甫一出聲便遭打斷,陳皮阿四緊緊盯著張啟山等他的說法。

  解九將拿起方巾端詳一番後,緩緩道:「這只是幼蟲,毒性應該不強。我在和洋所正好學的是醫藥,不如請四爺帶路,讓我去為二夫人看看。」

  陳皮阿四猶豫了一下,知道單憑他自己一人根本不被張啟山放在眼裡,只得退一步先帶著解九去給師娘看診。

  他二人前腳剛走,張啟山的副官後腳便踏了進來。

  「佛爺,」他一路快跑進來,連躺了一地的親兵也沒瞅上一眼,直直來到張啟山面前站定,「東北急電,說找到一能說能聽的活口,從日軍基地裡逃出來的。」

  「說不得,得請在場諸位都走一趟東北了。」張啟山眼中露出精芒,將方巾包妥後交給副官,「收妥,等九爺回來後交給他。」

  「是。」

  「哎?我也要去?」吳老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這鼻子碰上東北那天氣會鬧脾氣,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就不去了唄。」

  見張啟山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就走了出去,吳老狗咋了咋舌,正打算抬腳往小門蹓去時,被黑背老六一把揪住後領,像拎小雞似的帶著一塊走出去。

  「喂喂喂,不帶這樣的。老六你給我放手,佛爺都沒吭聲了,你不能這樣硬押著我去。」

  吳老狗雙手往後抅,使勁去掰黑背老六的手指。然而力道相差懸殊不說,這角度也不利於使力,眼看著就要被揪出大門給扔上車時,一道小黑影咻的一聲從吳老狗袖口倏然竄出。

  「三寸丁,別!」

  幾乎是同一時間,黑背老六撤手往後退開一大步,看向驚魂未定的吳老狗道:「到了地下,五爺的狗可是弟兄們活命的本。」

  抱著護主心切的三寸丁,吳老狗差點被黑背老六的話給噎死。忍了幾下沒能忍住,大罵:「我操,你知不知道剛才你手指頭差點就沒了!」

 

 

3.

 

  另一邊,丫頭沒想到因為自己被蟲子咬了一口,能讓家裡二個男人急成這樣,還眼巴巴的將解九爺給請到家裡來。忙不迭送的想招呼客人,卻被二月紅給攔了下來:「那種事讓桃花她們處理就好,九爺都親身來一趟,你好意思讓人家等?」

  丫頭瞅了他一眼,有些委屈的說:「我這不沒什麼事嗎?就你們一驚一咋的……」

  解九見狀連忙上去打圓場:「傷風感冒都還得有個潛伏期,這蟲子聽佛爺說在東北也惹起了不少事,給咬到的都病了好一陣子。雖然嫂夫人眼明手快給它個快活了,卻也還是讓我看看得好。」

  言罷,拿出手枕擺在桌上,對丫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解九給丫頭診過脈象、探過鼻息、看過瞳仁,確定一切沒有異狀後,忍不住在心裡暗道一聲僥倖。

  「看來確實是我們多慮了。」解九笑道。

  「可不是,」丫頭沖著二月紅扮了個鬼臉,「就說你們一驚一咋的了。」

  「是是,夫人身強體健,是我們一驚一咋。」二月紅從善如流。

  「那是。」丫頭得意了一下,轉頭看向解九,「九爺難得來一趟府裡,可要喝杯茶再走?」

  「不麻煩了,佛爺還在公館等我過去議事。」

  「那我送老九一程。」

  二月紅臉上的笑容一直到將解九送出丫頭的別院後便卸下,半是嚴肅半是擔心地問:「當真一切無妨?」

  「目前看來確實一切無妨,若二爺真放心不下,也可帶嫂夫人去軍醫所打一劑血清。」

  「好。」

  解九在上車前,忍不住再次回頭詢問:「二爺當真不願再助佛爺一次?」

  門楣下,二月紅精緻的面容被藏在大片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表情。見他沒有回答,解九暗暗嘆了一口氣,卻也不再窮追不捨,那一聲隱晦的嘆息轉瞬消逝在夜風裡。

  送解九離開後,二月紅轉身回府,卻沒有回房去陪伴丫頭,而是獨自站在天井裡出神。倒斗這勾當本就是陰損折壽的,年輕時他天不怕地不怕,只覺得人生不在乎長短,只求快意江湖。誰知後來遇上了丫頭,從此百煉鋼成繞指柔,決定捨下一身倒斗功夫,從此金盆洗手只做門面上的正當買賣。

  此次破例答應下地全是看在張啟山面子,國家民族那套端到他面前根本無從輕重,在他的眼裡丫頭一人勝過於一切。思慮至此他只覺得此番是自己太過掉以輕心,才讓丫頭遭罪。若他能在驛站多停留一會兒,將那身衣服換下焚毀,便不會讓那蟲子有機會在丫頭手臂咬上一口。

  可再怎麼想,這事情還是發生了。只希望解九沒有騙他,只希望一劑血清能化解他心裡盤繞不去的陰影。

  至於離開紅府的解九則是馬不停蹄地趕回張公館,原以為張啟山必然還等著他回報二夫人的情形,卻沒想到一行人在他走之後不久竟也全都離開了。

  「都上哪兒去了?」解九吃驚問道。

  「似乎是去了東北,張副官得了一文急電,進去報告後沒多久,佛爺就領著大夥兒走了。」傳話的張家親兵年紀尚輕,圓乎乎的臉上還帶著稚氣,像是想起什麼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差點忘了,這是佛爺交待要留給您的,還請您務必照料好二夫人,有什麼事等他回來再說。」

  解九莫可奈何,只能笑著說知道了。攤開那一紙方巾盯著那甲蟲屍體,忍不住又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相信張啟山自己也是心中雪白,丫頭若真染上這隻甲蟲的毒性,任誰也無力回天。然而坐以待斃卻不是他的做法,將方巾收妥後,解九決定還是先走一趟軍醫所──好歹物盡其用一下。

  軍醫所其實也就是徵用了民間診所改建的,所在的位置也是熱鬧的街區,而非位於戒備森嚴的軍區。兩旁的行人瞧見軍車忙不迭送的讓出道來,然而最後軍車卻是停在一所老茶營前,而非軍醫所。

  解九下車前對掌車的少年兵道:「這兒離軍醫所也只剩幾步路而已,你就不用等我了,直接回去吧。」

  「知道咧!」少年兵笑得一臉深意,「九爺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瞧那少年兵笑得一臉賊樣,解九知道自己肯定被誤會是來開小差的,倒也不說破,只淡笑著搖了搖頭,提著皮包走進紅漆大門。

剛才有眼尖的夥計瞧見軍車,早早便當掌櫃的請出來候著,見解九進門便伸手要替他拎包,被前者不著痕跡的避了開去。

  「我找八爺。」

  「這……」掌櫃面露難色,「八爺的算命攤今兒沒開張,要不,您改明個兒再來?」

  「一早佛爺讓人來請時,八爺推說忙,我便讓人候在門口,這不還沒見八爺踏出門,您怎麼就說八爺沒開張了呢?」

  眼前一身黑色制服的年輕人臉上雖然還帶著微笑,可隱藏在眼鏡後的那一雙銳利的眼神卻讓掌櫃不由得流下一滴冷汗。

  正僵持著,一名小夥計突然從後堂跑出來,對著解九行了一禮,往內擺手道:「九爺,裡面請。」

  解九跟著小夥計繞過熙熙攘攘的前堂,來到一條算不上亮的小走廊。不算寬的走廊僅能容得下二人並肩而行,小夥計側了側身,朝內做了個手勢:「九爺您裡面請。」

  齊鐵嘴的算命攤就在這條小走廊的深處,後面是個小香堂,專門給人解籤,同時算命。這是個很小的盤口,一般在道上沒法存活很久,可齊鐵嘴的生意硬是做得風生水起,躋身九門之位。

  解九知道,那是因為齊鐵嘴那一張嘴。

  推開已顯斑駁的雕花門,解九踏進內堂抬眼便看見一幅招幌,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四個大字──鐵口直斷。

  「我都躲在這兒了還不行?你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厚道,嘖嘖。」招幌下、木桌前,同樣年輕的齊八爺一臉悠哉地嗑著瓜子。

  將手裡拎著的皮包往桌上一擺,解九整了整衣服坐下,一雙清潵的眼睛瞅著齊鐵嘴不放,卻沒有出聲。

  被人這麼瞅著,特別是解九那種直勾勾幾乎看進人心裡去的眼神,讓齊鐵嘴咬到一半的瓜子就這麼卡在嘴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哎我說!」齊鐵嘴一把將嘴裡的瓜子吐出來,瞪著解九,「有什麼話你就直說了吧,八爺我受不了你這小子的眼神。」

  「勞煩您算一卦。」

  「誰?要是佛爺的話就甭了,那人的命硬得很,不用你替他操心。」

  「不,」解九將東西從皮包裡拿出來,放在齊鐵嘴面前,「請八爺為二爺夫人算上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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