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上唱戲的人已經不見蹤影,底下茶樓的客人也走得清光,長桌或倒或斜總之沒一個還在自己原來的位上,場子活像被機關槍掃過一樣慘不忍睹。


  胖子手上還揪著石板打磨的根雕桌,喘著粗氣站在一片殘局中,四周三三兩兩躺著一些人,腦袋全被拍得頭破血流,一個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身。


  「他奶奶的,當你胖爺好欺負的嘛!?」胖子啐了一聲,吐掉嘴裡的血渣,對躲在樑柱後的茶館管事說:「跟你家老闆說這檔事胖爺我記下了,他要嫌命長我可以提前送他見閻王。」


  「哎…您、您別這麼說,孫老闆也是不得以的,他們…」那管事露出半邊臉指著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人說:「他們都不是茶館裡的人,我們也是被人拿槍、逼著幹的。」


  「媽的!當我三歲娃兒好騙嗎?」


  胖子掄起根雕桌就要扔過去,嚇得那管事尖叫連連,嘶聲喊道:「是真的是真的!他們不讓說,可真的不是我們的人,也不是道上的人,您在進北京城做生意前到底是惹了哪路牛鬼蛇神,您總不會不知道吧!?」


  「我操,別以為你們查出我過去的底就能唬弄我!」


  一個聲音趕在管事被拍成肉餅前說:「他沒唬弄你。」


  胖子愣了一下,突然覺得這聲音好耳熟,連忙轉頭往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搭著粉色襯衫,沒打領帶的人繞過雕花的窗門屏風走了進來。


  一見著人,胖子的嘴巴呈O型張大,原先掄在手裡的根雕桌再也握不住,轟然一聲落地。他指著那人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你你、你怎麼跑回來了?你不曉得上頭給你下追魂令了嘛?」然而不等對方回話,胖子又詫異的不停往四周探看:「怎麼就你一個人?還有一個呢?」


  解雨臣帶著有些無奈的表情笑了笑,問:「你這是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哎,你怎麼還這麼雲淡風輕的?」胖子喳呼一句之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狠狠巴了自己腦袋一下,緊張地問:「你們不會是讓人找到了吧?瞎子給人架回去了?」


  「你這劇本也把我們編得太恿了點。」解雨臣這會兒是真的笑出聲來,轉身朝門外走去,示意胖子跟上,「他在車上,你得跟我們走一趟。」


  「去哪?」嘴裡雖然這麼問,胖子還是很聽話地跟上解雨臣的腳步,同時不忘繼續自己剛才的話題,「我說你們怎麼又跑回來了?軍部那些人應該還在找你們才是,就這麼大刺刺地跑回來,你也不怕讓人逮個正著?」


  「要能不回來,我也不想回來。」解雨臣一邊快步向前,一邊回答。


  「你們讓人找著了?不對,要真那樣你估計也沒空來找我。」胖子皺眉,他現在冷靜了下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瞪大雙眼問:「我操,裡面那票人是組織派來的?」


  解雨臣一下笑了出來,說:「剛那管事不跟你說清楚了嗎?你還當人家唬弄你,那一下要真拍下去可就出人命了。」


  「這…」胖子頓了一下,哇哇大叫:「這沒道理,他們拿我做什麼?我可是正式辦過退役手續的啊!」


  這時二人已經穿過馬路來到對街停車格旁,一輛黑色驕車的車窗突然捲了下來,坐在車上的人笑著對他說:「聲音那麼響,全街的人都知道你辦過退役手續了。」


  「我靠!」胖子罵了一聲,左右張望確定他們沒被監視後湊到車邊,沖著裡面的人大罵:「花爺回來就算了,你這瘟神跟著回來幹啥?不曉得這二年軍部為了找你,把整個大江南北都翻遍了嗎?」


  黑眼鏡眉目笑開,撇清責任地說:「他們翻遍大江南北找的不是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出境去了。」


  在他們二人說話期間,解雨臣已經繞到另一邊坐上駕駛座,對胖子說:「上車,我們還得趕去下一個地方。」


  胖子嘖了一聲,縱然滿腹疑問也只能先坐上去再說。車子一駛離潘家園,胖子便再也忍不住地湊上前去:「就算是打游擊也得事先說明一下戰況吧?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組織上個月臨時決定改變處理這件事的方針,將等級提高為A+。」解雨臣打著方向燈將車開上高速路,一邊開口替胖子解答。


  「提高為A+是怎樣?能不能用我能理解的語言說清楚些?」


  黑眼鏡從後視鏡裡看著胖子的表情,笑問:「我們以前執行任務的等級分C、B、A和A+四種級別,你說這A+級別的任務向來都怎麼執行?」


  胖子一秒懂了,可冷汗也下來了。這A+級別的任務一般不容易出,可待在麒麟的那半年裡,除了演習以外的二個任務就都是A+的。


  抹除任務對象,所有資料不留。


  「那你們二個現在是怎樣?回來飛蛾撲火的嗎?」他突然想問這瘋病也會傳染的嗎?瞎子就算了,怎麼花爺也跟著他一塊回來了!?


  「像嗎?」黑眼鏡還是笑得一派悠閒,半點緊張的情緒也沒有,彷彿那個A+級別的任務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胖子是多麼冰雪聰明的人吶,雖然嘴巴上還是喜歡抬摃,可腦袋裡早就開始梳理了起來。他放開雙手坐回後座,一腳踩在駕駛座的後背上問:「組織找上我是因為天真的關係?」打從以前在隊上,能讓解雨臣上心的就只有一個人。


  「吳邪失踪前最後一個見的人就是你,而你又是曾經是麒麟的人,他們還能不懷疑嗎?」不過解雨臣還沒說完,黑眼鏡已經先把話接了過去:「看我們多講義氣,還記得回來帶上你一塊跑路。」


  胖子看了黑眼鏡一眼,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話題跳開,卻也沒繼續在這裡糾結。不過一想到離開麒麟都快五年了還會發生這種事,他還是忍不住低聲咒罵:「難得生意做出點味道來又要亂,真他媽的煩。」


  黑眼鏡回過頭看向他,笑著說:「您若不介意被拎回軍部去審問一番,或是抵死不認地被關起來觀察一陣子,我們也就不打擾您美好的生活了。」


  「去你媽的。」胖子一腳踹在黑眼鏡的座背上,「天真離開之後就沒再跟我聯絡過,他們就算真把我抓去了也問不出個鳥來。」


  「是這樣嗎?」黑眼鏡笑得一臉意味深長,同時從懷裡掏出一紙被拆開過的信封,在胖子面前晃了二下。


  胖子一把抓住信封抽出裡面的東西,一看之下也傻了。那是幾個月前收到的一封掛號信,裡面什麼也沒有,就只有一張相片。相片裡的主人翁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當時他沒多想,只當是老朋友寄來報平安的,便將信收了起來。


  手指撫過相片背面「甚好勿念」四個字,胖子問:「這信怎麼在你們手上?敢情你們先去翻遍了我家才到老北京找我?」


  「信是我們截來的,所以才會晚了他們幾步。」


  胖子臉色變了一下,問:「他們翻我家拿走這封信做什麼?」他實在不認為一張相片除了證明這二個人還活著之外,還能起什麼大作用,然而話說完的下一秒他便想搧自己一個耳光──他居然忘了郵戳這回事!


  「咱們動作得快,必須早他們一步找到天真!」


  黑眼鏡失笑:「這不是要找您一塊去尋了嗎?」


  這時候還沒有人想到,暌違五年的重逢將把他們帶往另一個開始,眼前的一切正以驚人的速度,向著未知的宿命前進。







2.


杭州.西湖鋪子──


  王盟百般無聊地趴在桌上玩掃雷,這幾年他幾乎已經將所有AI埋雷路徑記下,輕而易舉就能全數破開。在他點下最後一個方格,電腦放出破關音樂的同時,店鋪的門也被人嘩啦一聲推開。


  這幾天他特別沒勁,什麼生意都不想做,要不是怕有人回來時正巧看到鋪子沒開張,他早就把鐵門拉上了。所以這會兒就算聽見聲響也毫無動靜,繼續趴在桌上裝死。


  不過那人居然沒有像平常推門進來的客人在店裡晃兩圈,而是直接大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王盟愣了一下,抬起頭由下往上看去,這一看驚得上半身向上一抬,失衡的椅子頓時往後栽了個跟斗,跌得他眼冒金星。


  王盟後腦頂在牆上,整個人卡在櫃臺後方、椅子和牆壁之間。他捂著頭勉強扯出一抹生意笑容,對來客說::「潘爺這麼好興致來看古董?」


  「少跟我鬧嘴貧。」潘子背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臉色整個看上去就是黑的,「小三爺現在在哪裡?」


  王盟搔了搔頭,打哈哈地說:「您要知道務必說一聲,這答案我也想知道。」


  「媽的!」潘子伸一把將王盟揪出來,將他的手折到背上扣住,腦袋壓在櫃臺上喝問:「少跟我來這套,他要沒和你聯繫,你這二年還能死守著這鋪子?」


  王盟被撞得一陣發暈,心想待會兒腦袋上肯定腫上一塊。沒想到潘子居然加重手上力道,幾乎把他的手折斷,痛得他冷汗直冒,連忙大喊:「我守在這裡是因為我答應過他看著鋪子,我這不也是為了等他回來嘛!?這二年裡老闆音訊全無的事,別說三爺會不知道!」


  「我不信,你肯定有話藏著沒吐實。」


  「我哪敢?」


  「人到底上哪兒去了!?」


  「老闆說要去見個人就一去不回,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啊!」


  潘子每問一句便加重力道一分,疼得王盟連聲哀號,幾乎飇淚。潘子看了幾下著實看不出什麼破碇,只得鬆手放開他。王盟一重獲自由便又縮回櫃臺裡,隔著一張桌子小心翼翼地和潘子對恃。


  潘子哼了一聲,對他說:「局勢現在對小三爺很不利,三爺很擔心他,說什麼也得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你要是真心想幫你家老闆,就早點把知道的說出來。」


  王盟打量了他好一會兒,發現那擔心的神色不是裝出來的之後,便囁囁嚅嚅地說:「當年老闆是因為一封短信才離開的,當時我有瞄到內容是一串地址。後來查了一下才知道那裡是軍屬療養院,專收因公受傷的特種兵和特工。」


  潘子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之後,對他說:「算了算了,我再想法子去查,倒是你自己這陣子自個兒小心點。」


  潘子急著回去覆命,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拉開門走了出去。趴在地上的王盟從抬頭仔細盯著窗子上的倒影,確定潘子真的離開之後,剎那間從地上一躍而起,將鋪子的鐵門拉下並且鎖上。


  王盟繞到櫃子後方打開保險箱,裡面放著一個裝滿錢的布包,還有一封拆開過的信件,是不久前才收到的。他抽出裡面的相片看了好一會,不由得苦笑:「一直祈禱著千萬別再起風波,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


  當天王盟收拾了簡單的行囊便離開杭州,他不知道吳邪現在是不是還在那個寄出相片的地方,但他還是想要賭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夠趕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他的老闆。







3.


蘭州.車站──


  雖然基於種種考量,上頭並未對當年麒麟的隊員發出全面通緝,不過胖子覺得他們其實已經和通緝犯沒啥兩樣,走到哪都有雷子追上來圍。搞得他那張身份證比牌卡還廢,不能搭飛機也不能坐火車。


  所幸花爺財大氣粗又有手段,弄來一部悍馬翻山越嶺也不怕,只是這麼一來路途遙遠又耗時費力,在沒日沒夜地開了幾天車程抵達蘭州之後,他們還是決定鋌而走險,讓人代買高速鐵路的票想要混在人群裡搭上車。


  沒想到那時已經是春運前夕,車站裡滿是等著搭車的人,站方為了維持秩序還增加了不少站警巡查。解雨臣帶頭順著人流小心翼翼地往裡面走,好不容易看到匣口出現在不遠處時,他卻一把拉住黑眼鏡的手蹲下腰。


  胖子機警地跟著貓腰蹲下,三個人順勢坐到一旁石柱邊上的空位,所幸左右都是坐在那裡休憩等車的人,他們的動作並不顯得太過突兀。胖子用眼角餘光朝閘口瞄去,發現那裡站了一排員警正在逐一清查進乘客的身份證,不由得湊上前低聲說:「看樣子咱們是跟高速鐵路沒緣了。」


  「人群裡有便衣。」解雨臣蹙眉,沒想到對方會盯著那麼緊,只一天功夫居然已經將搜捕網撒開。


  胖子聞言閃電般抬頭一看,果然在人群裡看見幾個眼神不太一般的,正順著人流逐一掃過,不由得嘖了一聲。他們三人不論是哪一個,身上的特徵都再明顯不過,縮在這裡被找到不過是遲早的事。


  這邊他才在想著退路而已,一旁的黑眼鏡突然開口:「出去後八號車站口會合。」


  幾乎是同一時刻,混在人群裡的其中一個便衣往他們的方向望了過來,直接指著大叫:「在那裡!」


  「我操!」胖子大罵一聲,跳起來就往人群裡鑽。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車站裡候車的乘客紛紛亂成一片,有些以為是在拍片還拿出手機在一旁猛拍。前面人牆厚得和萬里長城有得拼,後面員警轉眼飛撲而至,他們只得用力推開人群,連滾帶爬地翻過好幾排座位一路殺出去。


  三人裡屬解雨臣的身手最是輕盈,幾個起落已經擠到了門口的位置,沒想到一抬眼卻看見門外站警領著人趕到,照這情形看起來大有想用人海戰術將他們團團包圍的氣勢。


  突然,一雙手抓住了他,將人拉到一邊。他抬頭一看,發現是黑眼鏡,後面還跟著胖子。前者掏出槍、下巴朝某個方向一努,那是鐵軌的方向,沒員警把守。


  解雨臣頓時明白,一回身便朝那方向躍去。與此同時,候車廳上方的日光燈突然發出一連串的爆裂聲,一管接著一管連續碎掉,整個大廳變得愈來愈暗,破碎的玻璃直往下掉。


  一下子員警的叫罵聲,小孩子受驚的哭聲,還有女人的驚叫聲亂成一團,無數人同時往入口處擠,急著想要逃出這是非之地。原本守在門外的員警瞬間全亂了手腳,完全無法起任何作用,而守在裡面的也沒好到哪裡去,一片漆黑中根本就看不清楚要抓的人在哪裡。


  這一鬧之下,三人終於順利躲過員警的緝查,卻也如意料中的被分散了。胖子在人群的掩護下摸黑逃了出去,繞開接獲通知趕往支援的站警後,依照分散前黑眼鏡所下的指示來到八號車站口。


  黑眼鏡的槍已經收起來,正靠在站牌上要笑不笑地瞅著他看,而解雨臣則是低頭在手機上運指如飛。等他將短信發出之後,便抬起頭對胖子說:「幾個交通站全被貼上標記成了把守重點,看來我們開車進西藏了。」


  胖子搖頭大嘆:「胖爺我這輩子遇到的人不少,第一次撞上像你們這種的,這該叫遇人不淑了吧?這生意原本做得好好的,可你們一回來就沒好事。」


  解雨臣不由得失笑:「還是你寧願被他們帶走,這樣也不用跟著我們鬧騰了。」


  黑眼鏡咋了咋舌,比出手勢崩了胖子一槍:「要沒我剛那幾槍,沒準兒你現在還在裡面兜不出來。」


  「誰叫你們心裡有愧?」胖子說得理所當然,「我說,這渾水我是再不情願也得淌下去,你們是不是就該讓我知道到底上面追那麼緊的理由是什麼?」


  起初以為組織是針對吳邪,以及被他帶走的張起靈才找上門的,不過這一路上圍捕他們的手段實在是太激烈,動員也太大了,這讓胖子不得不把話問清楚。


  黑眼鏡臉上表情變都沒變,還是啣著那一抹笑,卻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倒是解雨臣開口說:「車子三分鐘後到,路上再跟你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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