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說他,就連張起靈本身也不能理解,為何自己會那麼渴望返回杭州,只為去看看那個人是否安好。只是這樣的想法他卻沒有告知孫師長,只說明當初吳邪原本打算替他解開屍毒後再讓他離開,不料日本人聞風而至才不得已提前行動。


  孫師長聽了大吃一驚,這才發現張起靈臉色確實蒼白,連嘴唇上也毫無血色,連忙准了他的假,讓他盡早化解體內屍毒後歸隊。


  張起靈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到杭州,誰知不過短短十數天,西泠印社早已人去樓空。站在緊閉的大門前,張起靈第一次感覺到失落和失望。


  身後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四周彌漫著肅殺之氣,只因國軍與日軍的戰線一路南下,前幾天甚至有日軍將攻打杭州灣的消息放出。張起靈心想大戰在即,吳邪遠避也是應該的,卻無法止住內心深處那一抹悵然失落。


  張起靈就這麼站在門前抬頭仰望大門上那一塊匾額,上面字跡筆酣墨飽、入木三分,莫名地讓他想起趴在書寫檯上,一臉墨漬卻帶著認真表情的吳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到感覺身後有人靠近,張起靈才警覺地側過頭看向來人,怎知卻撞見一個熟悉的面孔──


  「張上尉,你怎麼會站在這裡?」王盟一臉驚詫,在看到張起靈的肩章時不由得驚呼出聲:「唉,怎麼才半個月不見,你都升上校了?」


  「我找吳邪。」張起靈淡淡說道。


  「怕那些日本鬼子又來找麻煩,我和老闆現在都不住這兒了。」王盟繞過他,拿出鑰匙打開門,「我是回來拿東西的,待會兒你再跟我一塊走吧。」


  張起靈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一路尾隨他走進屋子裡。王盟知道這人原本就話少,也不再廢話,找齊了吳邪要的東西之後,便帶著他返回主僕兩人現居的小鋪子裡。
 
 








  吳邪在家裡等了老半天,看見王盟回來時忍不住站起來就要碎碎念個幾句,只是後者速度更快,趕在他開口前指了指身後的人說道:「老闆,找你的。」說完,便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你……」所有到了嘴邊的話在看見張起靈時全縮了回去,吳邪雙手負在背後轉過身去撥玩一旁矮几上的青花瓷,忍不住哼哼兩聲說道:「能活著出來挺不錯的嘛,怎麼,孫師長派你來銷貨嗎?」


  「不是。」


  「那你來幹嘛?」吳邪疑惑地皺起眉頭側過頭來看他,卻在發現張起靈臉上毫無血色,且唇上及印堂皆罩有黑雲時,不由得失聲:「你身上的屍毒──」


  見張起靈點了點頭,吳邪難掩詫異地說:「不可能,我明明給你服了解毒劑了,不應該還會毒發至此,除非你……」吳邪的目光從頭到腳掃過張起靈一遍,咬牙道:「除非你這次下去還遇到了什麼東西。」


  「七星疑棺,開出了血屍,不過沒事。」


  吳邪臉色變了幾變,最後不怒反笑,「也是,人生除死無大事是吧?」


  「………」


  「我操!」見張起靈不說話,吳邪忍不住罵了一聲,沒好氣地問:「傷到哪兒了?多深的傷口?」


  見張起靈舉起右手捂在腹側,吳邪突然有股想撲上去咬人的衝動,原地轉了幾圈之後轉身往房裡走去,同時粗聲粗氣地吩咐他跟上。


  一路將人領至內室,吳邪便要張起靈脫下上衣,自己則翻箱倒櫃地找出一瓶家藏秘藥,可是當他一轉身看見張起靈赤裸的上半身時不由得愣住了。


  行軍的人體魄精壯是正常的,然而真正讓吳邪感到吃驚的是他胸前那一隻栩栩如生的踏火麟麟,張牙舞爪的彷彿在下一秒便會破圖而出一樣。紋身幾乎占據了整個上身的右半邊,只有部份被纏繞在腰側的繃帶所遮掩。


  「這紋身是怎麼一回事?」吳邪不禁好奇,上一次張起靈住進他家時,明明沒見到他身上有任何紋身的。


  「從小就有,只要體溫升高便會出現。」張起靈如實以答,語氣依舊清淡。


  然而這話卻讓吳邪變了臉色,他立即伸手握住張起靈的臂膀,掌心下的溫度果然燙得嚇人。


  「張起靈!」吳邪幾乎氣絕,咬牙罵道:「你到底還要不要命?」


  問完也不等張起靈有任何反應,低頭便去解開他纏在腰上的繃帶,緊貼著皮膚的那一層還沾黏上了,花了一番功夫才取下。要是吳邪大概早痛得哇哇大叫,而張起靈卻只是默默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繃帶下的傷口讓人看了怵目驚心,看起來應該是被血屍以利甲劃開的地方肌肉外翻,雖然張起靈已經做過初步處理,可傷口仍然呈現一片駭人的黑色,隱約可以看見止不住的血膿從傷口中滲出。


  吳邪用長沙話又罵了一句,轉頭翻出一個像是急救箱的東西,從裡面取出一把銀刀放到火上烤了幾下,又讓張起靈在長椅上躺下後,對他說:「忍著點,我得幫你把那些被感染的死肉給挖掉。」


  吳邪小心翼翼地割下已經壞死的肌肉組織,又施了點力擠出傷口裡的膿汁,一直到看見鮮紅的血液流出來時才停手。這過程大概是自己都覺得痛,吳邪忍不住問:「疼嗎?」


  張起靈只默默地搖了搖頭,想到吳邪正低著頭處理傷口沒看見,才開口說了句「不疼」。


  吳邪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張起靈臉上還真的一點表情都沒有時,眼睛都直了。他低頭一邊拿來毛巾細細清理傷口,一邊說道:「我這人最怕疼了,你倒神勇,被我這番折騰還能面不改色,早知道下手重些。」


  張起靈見他說得孩子氣,面部線條不由得放軟,淡淡笑了一下。吳邪眼光餘光正好瞄到,不由得說:「原來你也是會笑的。」


  沒想到張起靈一笑之後,馬上又變回一張撲克臉,變臉之快讓人咋舌。見狀,吳邪不禁碎碎念了起來:「這人與人之間還是要多交流的,微笑也是一種美德,懂嗎?」


  吳邪邊說邊對準傷口撒下藥粉進行包紮,從張起靈的角度看下去,正好看見他略嫌纖細的頸項,以及精巧圓潤的耳垂。從未日晒過的肌膚透露出像暖玉一樣的色澤,柔軟而貼服,像可以融化皮膚的質感,讓人怦然心動。


  張起靈下意識探出手,手指劃過耳垂順著頸側滑過,吳邪霍然心驚,下一秒立即像電擊般地向後彈開,臉上表情宛如受到嚴重驚嚇的小兔子。張起靈的手還懸在半空,除了驚訝於自己難以自制的唐突舉止外,也對吳邪的反應感到意外。


  只見吳邪一手捂著耳朵,血色一點點地蔓延開,到最後整張臉都紅透。張起靈看著那隻通紅的小圓耳朵發了一會兒愣,最後只能吶吶地說了聲「抱歉」。


  「沒事,是我耳朵不經事。你下次別亂碰!」


  吳邪惡狠狠地警告了張起靈一句,用力揉了揉耳朵定下心之後,才又蹲回去幫他將傷口包紮起來。


  這期間張起靈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吳邪的一舉一動,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東北從軍多年,他見多了日軍殘暴而荒誕不經的行徑,才會在一找著黑瞎子便讓他趕回杭州。原以為一切都會如料想中的順利進行,然而剛才吳邪的反應卻讓他心中生發出不確定感。


  感覺到張起靈完全不掩飾的直視目光,吳邪忍不住詫異地抬起頭看向他,卻意外地迎上一雙黑至深沉的眼眸。直到發現張起靈的臉在自己眼前不斷放大,臉頰感受到他呼出的灼熱氣息時,吳邪才驚慌失措地急忙後退想要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沒想到一個失去平衡,整個人就這麼往地上栽了下去。


  張起靈眼明手快地撈著他的腰將心抄進懷裡,只是體內屍毒太重,一時力不從心,兩人就這麼相摟著跌進長椅。


  與男人間的肌膚之親讓吳邪身上寒毛在瞬間全部炸開,縱使知道眼前此人與裘德考不同,卻無法壓抑下那股不斷湧上來的排斥感。他掙扎著從張起靈的懷抱中站起身,一路往後疾退直到撞上牆邊的紅木櫃子才停下,睜著一雙盛滿驚恐的大眼瞅著張起靈,不發一語。


  張起靈緩緩從長椅中坐起,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卻可以清楚感受到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氣氛。只見他起身朝吳邪走近,在距離只剩下一步不到時停下腳步,開口問:「瞎子呢?」


  不提還好,一提及黑眼鏡吳邪頓時清醒,指著張起靈說:「還好意思問我,你要讓他跟著你下去能受這麼重的傷嗎?現在你身上屍毒都已經行至臟腑了知道嗎?」


  然而張起靈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不屈不撓地問:「他沒趕上嗎?」


  「趕上什麼?」避開張起靈的目光,吳邪繞過他從衣櫃裡抽出一件長衫扔過去,「下次來我這兒麻煩也帶幾套便服過來,別老穿著軍服,扎眼你懂不懂?」


  張起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長衫,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還會有下次嗎?」


  上一次是奉張師長的命前來尋求譯圖,卻連累他被日本人盯上。這一次是打著求他為自己解毒的旗號來見他一面,卻不知是否又會再次為他帶來麻煩。那麼下一次呢?還能有什麼理由讓他不遠千里來杭州找他?


  「什麼?」剛才跑得太快,現在吳邪和張起靈之間隔著一張八仙桌,只能聽見張起靈開口說了句什麼,卻完全聽不清楚。


  張起靈沒有回答,只是抓緊手中長衫閉上眼睛,一想到那些人有可能對吳邪做出那種事情,他便覺得渾身血液全往腦衝,幾乎無法克制肌肉下的顫慄。


  「終究累你受辱。」


  吳邪等了半天,沒想到張起靈開口卻是說出這麼一句,令他一時臉上血色盡褪。沉默了半晌,他握緊拳頭對張起靈說:「看著我。」


  見張起靈睜開雙眼看向自己,吳邪用力深呼吸幾次之後對他說:「已經發生過的事就算了,反正黑眼鏡也給過他教訓了,但是我要你知道,姓裘的對我做了什麼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只是趕巧撞上了而已,懂嗎?」


  怎料張起靈聽了只是搖了搖頭,「若不是我引來日本人,他也不會找到你。」


  「媽的。」吳邪一掌拍在桌上,瞪著張起靈說:「那變態打小爺八歲就在動歪腦筋了,跟你有個屁關係?難不成他一路從長沙找到杭州來也能是因為你?」見張起靈眼底流露出訝然的神色,吳邪只能漲紅了臉續道:「總之我不管你怎麼想,小爺我還是清白的,沒讓那王八蛋給怎麼了去,知道了嗎?」


  張起靈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氣得渾身發抖,漲紅了一張臉的吳邪,不覺間變得柔和下來。


  這似乎是許多年來未曾有過的感覺,為了確保一個人的安全而不顧自身安危,知道他可能受辱於人比孫師長下令要軍法處置自己時更加難平,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將這個人深深地掛進心頭?


  沒有發現張起靈內心已經百折千迴地想了那麼多,吳邪只知道眼前這個殺千刀的看向他的眼神總算不再帶有自責。


  甩了甩剛才用力過猛而有些發疼的手,吳邪邉收拾著桌上的瓶瓶罐罐、邊對他說:「胖子那傢伙現在在我這兒蹭飯吃,潘子最近得了假也暫時在我這兒住下。只是我這兒不給人吃白食,想住下就得幫活兒,你也不例外。」


  張起靈知道吳邪是想把話題帶開,當下只順著他的意點了點頭,同時提起長衫默默換上。只是恍然想起吳邪剛才生起氣來鼓起臉的模樣,連眼睛都瞪得圓溜跟貓似的,不由得鬆了嘴角。
 
 








  那天晚上潘子和胖子銷貨回來看見張起靈時無不大吃一驚,雖然早從後者口中得知吳邪會被日本人盯上就是因為孫師長那兒派來的一個人,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只因此人名氣實在太大,當年他還跟著吳家三爺時,便已耳聞過此人。


  吳邪簡單給兩邊介紹了一下,又說張起靈身上屍毒已行至臟腑,將會留在杭州一陣子,等到身上屍毒全解了才會離開。


  胖子認識吳邪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席間見他眉目飄向張起靈不只一次,且言行舉止間呵護有加,挾菜舀湯什麼的都由他來,看得眼睛都直了。據他所知吳邪這小子向來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天生讓人伺候的料,幾時也會這般為他人服務了?


  眼神朝一旁的潘子飄去,見他的吃驚程度不亞於自己,看得連下巴都快掉下去了,胖子只得在桌下踢踢他的腳做暗號,哥倆兒待會兒可得好好盯梢一番。


  飯後吳邪帶著張起靈到後院泡茶解毒,王盟整理完桌子正打算端些小點兒過去佐茶,怎知一走進院子裡便看到潘子和胖子都蹲在一叢灌木後面。


  「敢情二位這是在偷窺啊?」


  胖子一把將人拽進灌木叢裡,潘子立即伸手捂了上去,堪堪將王盟擠到嗓子眼的慘叫給堵住。胖子往後院涼亭的方向望了望,再三確定沒有驚動到吳邪之後才鬆開對王盟的箝制。


  「你這大嘴小子,嗓門就不能小點?」


  王盟咋了咋舌,心想我嗓門還沒你大呢!不過這話他也只敢想想,萬萬不敢說出口。


  胖子扔開王盟之後又回去貓著,目光直盯著涼亭裡的兩人,鑿鑿然道:「我說,這兩個人肯定有姦情!」


  潘子聽了一巴掌直接往胖子後腦招呼過去,後者沒能躲過,硬生生挨了一計。


  胖子摸了摸被拍暈的腦殼,忍不住瞪大眼睛罵道:「我操,這明晃晃擺眼前的事實,你打我做啥?」


  「我就打你又怎麼了?」潘子跟著睜圓了雙眼瞪回去,「你說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怎樣?」


  「哎,你這是鴕鳥心態。」


  「你還說,信不信我抽死你?」


  為免這兩個不對盤的就地上演全武行,將跌落端盤的小點全撿妥之後,王盟無奈開口:「我說兩位……他們一個有色心沒色膽,另一個木頭啞巴也不會有啥動作,您二位就別先杯弓蛇影、自拆門牆了吧?」


  胖、潘兩人對看了一眼,總算不再互掐,後者蹲回原處撿起一截枯枝有一下沒一下扒著泥土,「小三爺是吳家獨苗,吳家幾位爺都不在了,我怎麼都得幫三爺顧著點。」


  「顧個屁呀你,」胖子忍不住吐槽,「你自個兒看看,多久沒見天真這樣眉開眼笑的了?」


  潘子抬頭看去,涼亭裡吳邪眉目清朗,眼角、嘴角都含著笑意,恍然間彷彿又回到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模樣。


  見他看得出神,胖子湊上前去搭著他的肩說:「聽兄弟一句勸,壞人好事會被豬踢的。」


  「媽的,」潘子一腳將人踹開,「你才被豬踢。」


  「別介呀,這樣大潘你可成豬潘了。」


  「操,看我不抽死你!」


  一旁王盟看著這兩人說不到三句又互掐起來,只能仰頭望明月,無語問蒼天。嘆了一口氣之後,他決定還是趁著老闆沒發現前儘早摸出後院,免得不小心和這兩兒活寶被一併歸為偷窺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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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原本想說下周再繼續更新
可是腦海中又一堆劇情跑過
想說就抓緊機會一口氣更新下去好了
預計十章完結
說不定下周之前就能更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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