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盤碟
張起靈回到辦公室時，黑眼鏡正坐在他的座位上，一旁擺著吳邪的筆電還有他們這次行動中帶回來的盤碟。
「安撫完你們家小孩了？」黑眼鏡笑得一臉意味不明，卻在張起靈向他一眼掃來時舉起雙手，「行，我不問。」說完便自動起身讓座，閃到一旁的沙發裡窩著。
確認吳邪備份到筆電裡的資料已經被轉移到電腦之後，張起靈問：「有發現什麼嗎？」
「硬碟裡的資料沒什麼特別的，倒是那盤碟有點怪，居然是個壞碟。」黑眼鏡雙手枕在腦後，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裡。看到張起靈不死心地將碟子從封套裡抽出來，他笑了笑說：「你要真不死心就直接讓吳邪想法子吧，我能試的都試過了，什麼也讀不到。」
一聽到吳邪的名字，張起靈手裡動作明顯頓了一下，隨後將碟子又塞了回去，抄起桌上的筆電走到黑眼鏡面前。
瞄了被遞到自己面前的筆電，抬眼看向張起靈，笑問：「幹嘛？」
「拿去還。」
「你不自己拿去嗎？」黑眼鏡挑眉，卻還是收了下來。
張起靈沒有回答，只是往一旁的沙發坐了下去，沉默不語。
難得見他反常，黑眼鏡不由得坐直身子笑問：「怎麼了？」
「我打算踢走他。」
黑眼鏡忍不住笑出聲，搖了搖頭說：「這事兒也不是你作得了主的吧？他現在可是鋒芒畢露的新星，你要怎麼踢走他？」
「他太情緒化，會壞事。」
「我看是你心疼了吧。」黑眼鏡抓著筆電站起身，邊走向門口邊說:「東西我先拿去還，不過踢人的事我看你還是別想了，我總覺得上頭接下來用到他的機會多得很。」
直到黑眼鏡將門帶上，張起靈才站起身走回辦公桌，拿起桌上的盤碟若有所思──會有人特地將一片壞碟放在電子保險櫃裡嗎？
黑眼鏡拿著筆電踱回宿舍時，看見潘子正雙手環胸、叼著菸站在吳邪的房門外抽著，忍不住打趣地問：「幹嘛？給你家小三爺站哨嗎？」
潘子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話，只是搖了搖頭，示意他自己進去看。
黑眼鏡越過潘子走進房裡時，吳邪正坐在下舖的床上，一旁解雨臣默不吭聲地坐在桌邊，視線沒移開過床上的人。胖子則是坐在吳邪身邊，不停指手劃腳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哎我說，現在是在開秘密會議嗎？」曲起手臂將筆電靠在肩上，黑眼鏡笑出一口白牙。
胖子看見他像看見救星一樣，唰的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對他說：「瞎子你來勸勸，天真這小子犯抽了，居然說要走。」
黑眼鏡挑眉，問：「喔？想去哪兒？」
「哪兒都好，反正不會是這裡。」吳邪輕聲說道，語氣裡有藏不住的疲憊。
「我有話和他說說，二位能迴避一下嗎？」黑眼鏡笑得親切，還不忘加上手勢示意二位動作快點。
鑒於黑眼鏡欺負吳邪的記錄是前科累累，胖子一眼瞄向解雨臣，後者卻二話不說直接起身往門外走去。總覺得哪裡奇怪的胖子搔了搔頭，最後還是一拍後腦跟上解雨臣的腳步走出房去。
等房裡只剩下他們二人時，黑眼鏡順手將門關上，走上前去將手裡的筆電遞到吳邪面前，說：「喏，你的。」
吳邪伸手欲接，卻在碰觸到筆電的瞬間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指頭不由得一僵。看到他的臉色在剎那間刷白，黑眼鏡不由得失笑，抓著筆電逕自在床邊一屁股坐下。
「你來之前應該也多少作過功課，實在想不透你現在是在鬧什麼脾氣。再說了，軍方的規矩你很清楚，你想走也沒那麼容易，更不用說前二次你那些風光的記錄。」
吳邪雙手交握放在膝上，抿緊嘴唇沒有意願再討論這個話題。不過黑眼鏡對於他的冷淡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直接把筆電塞進他的懷裡說：「你應該知道一個殲滅任務要跑多少流程，多少將軍簽核背書後才能下下來，」
沒讓黑眼鏡把話說完，吳邪霍然抬頭，咬著牙問：「那你說到底是什麼理由得把那一家子都給殺了？連老人和小孩都不放過！？」
黑眼鏡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起，雖然隔著墨鏡，但吳邪還是感覺得到他鎖定在自己身上的凌利目光。然而他仍然不想積非成是，他不想去做那些會讓自己在夜半夢迴時驚醒的事，所以他毫不閃避地迎上了那道目光。
「這次任務你開了幾槍？」看到吳邪臉上錯愕的表情，黑眼鏡嘴角勾起一抹笑，語帶嘲諷地說：「一槍都沒開的你，憑什麼在那裡哇哇大叫？」
「你別把話題扯開！毫無理由地對無辜人民開槍，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應該發生，而你居然還沾沾自喜！？」對於這個突然蹦出來的問題，吳邪起初一愣，回過神來後不由得大怒。
「你怎麼能確定他們不該死？一戶尋常人家能在家裡擺著槍嗎？一個普通的小鬼會懂得如何開槍嗎？」嘴上仍然銜著那一抹嘲諷似的笑容，黑眼鏡帶著侵略氣息將上半身欺向吳邪。
「如果隨時都有人像軍方一樣荷槍實彈地去抄家滅族的，他們能不做預防嗎？」吳邪伸手撐住黑眼鏡的胸膛，阻止他繼續向自己逼近。
「喔～你說到重點了。」黑眼鏡笑了笑，終於不再逼近，卻仍然維持著二人間不過十厘米的距離，「那你說，他們是為什麼會有預感，認為軍方、或者是有人會對他們的家族不利呢？」
吳邪一愣，終於發現自己居然那麼容易就掉入了黑眼鏡的陷阱裡，氣不過的他只能恨恨地說：「我怎麼知道。」
「你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還記得任務內容嗎？」
吳邪一臉戒備地瞪著黑眼鏡，發現他真的在等待答案時，便帶著疑惑將任務內容完整地覆誦一遍：「全部格殺，抹除一切痕跡，附帶要求為盡最大能力帶回宅子裡所有電子資料。」
黑眼鏡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往後坐回床上後對吳邪勾勾手指。後者起初不願動作就怕又中了他的詭計，但看他一副老神在在、不動如山的樣子，耐不住心底疑惑的情況下只得往他靠近。
等到二人間的距離又只剩不到十厘米時，黑眼鏡突然曲起手臂勒住吳邪後頸將人拉近，輕聲在他耳邊說：「上頭要的是那宅子裡的電子資料，裡面的人不過是陪葬用的。」
曲肘撞上黑眼鏡胸下強迫他鬆手後，吳邪迅速拉開二人間的距離，瞪著他說：「你少胡扯，硬碟裡的資料我看過了，再尋常不過。」
黑眼鏡指了指筆電，笑著說：「你存回來的那些確實再尋常不過，但可別忘了你和隊長還拿回了一張盤碟。」
吳邪雙眼倏地瞪大，問：「那盤碟裡的內容是什麼？」
見黑眼鏡伸出食指在自己面前搖了搖，吳邪一掌往那根手指拍落，語氣不善說：「既然沒打算讓我知道，就沒必要在我面前提及。」
「不是不讓你知道，而是沒辦法讓你知道，因為我也不知道。」
見他把話說得那麼繞，吳邪不由得皺起眉頭問：「什麼意思？」
「那是個壞碟，內容什麼的完全讀不到。」黑眼鏡雙手一攤，然後順勢將手枕在腦後，舒舒服服地靠往床邊。
「那那些人豈不是白死了……」
見吳邪神色黯然，黑眼鏡不由得失笑，說：「我覺得吧，與其關心死人，不如先關心你的任務。」
吳邪看向他，眼神流露出疑問。
「那盤碟上用藥水處理過，資料全讀不到，死透了。」黑眼鏡笑容很刺眼，感覺有點幸災樂禍地說：「而且從染劑氧化的情形看來還是近期動作的。」
吳邪思考了幾秒之後反應過來，臉色倏然大變地說：「你的意思是上面會懷疑是我們動的手腳？」
「喔，我想上頭應該不會懷疑到整支小隊，而是會率先懷疑第一組接觸到盤碟的人。」
黑眼鏡笑得很壞，看得出來這傢伙真的挺開心，吳邪愣了一下，忍不住咬牙問：「怎麼你看起來樂的很？」
「我只是在想，這種情況下還讓你離開麒麟，那我們下一個任務會不會是去把你給做掉而已。」
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過黑眼鏡，吳邪真的很想一拳揮過去，打掉他幾顆白牙。幾番深呼吸將情緒壓下之後，吳邪突然從床上站了起來。
「去哪兒？」黑眼鏡問。
吳邪斜眼瞄向他，居高臨下地說：「去想法子把那盤碟裡的內容弄出來，這不就是你來的目的嗎？」
「別這麼說，我只是來提醒你一下而已。」黑眼鏡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誠懇一點。
吳邪咬牙，握拳在黑眼鏡面前虛晃一下之後便拉開門便衝了出去。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靠在外頭門邊抽菸的潘子差點跳起來，一旁的胖子更是朝吳邪的背影大喊：「哎，天真，跑那麼急上哪兒去呢？」
「找咱們隊座去了。」黑眼鏡笑著從房裡踱出來。
胖潘二人一臉疑惑地看向黑眼鏡，解雨臣更是直接開口問：「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就開導開導而已，曉以大義，你懂的。」
「行吶，瞎子，胖爺我還不曉得你身兼心理諮詢啊！」
「那當然，隊副可不是當假的。」一邊和胖子滑頭，黑眼鏡沒忘記關注解雨臣，見他還皺著眉頭便笑著說：「哪天要是你也能那麼關心我就好了。」
「得了你。」解雨臣啐了一聲，眉頭卻也真的抒緩了不少。
幾番折騰下來大家確實也累了，見黑眼鏡信誓旦旦一切沒問題後，一群人決定還是倒頭好好睡一覺為上。
另一邊，吳邪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張起靈的辦公室，站在門口確定自己的呼吸已經恢復得與平常無異時才抬手敲門。然而門內許久未應，就在他轉頭打算離開時，門裡面淡淡地傳來一聲：「進來。」
吳邪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張起靈正坐在辦公桌前，原本緊盯著電腦的視線在他踏進房門時從螢幕移開，看著他問：「有事嗎？」
「瞎子說那個盤碟壞了，資料讀取不到。」
「嗯。」張起靈淡淡地應了聲，卻沒有說話的打算。
「給我試試，說不定我能把資料救回來。」
沉默了幾秒，張起靈神色淡漠地說：「不必了。」
「我知道你覺得我不適任，但是請讓我將任務完成！」吳邪上前一步，眼底閃爍著執拗的神色，「上頭很重視這次任務，他們必然不會接受我們帶回一個壞碟的結果。如此大張旗鼓的結果是空手而回，隊長你也很難交待吧？」
張起靈淡淡地問：「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陳述些事實給我聽罷了。」吳邪又往前了幾步，來到張起靈的桌前，「我必須對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負責，把盤碟的資料救出來之後，我才能夠去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張起靈沉默了，兩個人安靜的對望了好一會兒，吳邪看見他按下讀碟機的開關，將盤碟拿出來收進盒子裡，抬頭對他說：「如果你成功讀出來，就真的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如果我不能把內容讀出來，也沒有離開的機會。」吳邪的態度堅定。
張起靈把嘴唇抿成一直線，沒有再多說什麼，靜靜地將盤碟遞了出去。接過盤碟之後，吳邪慎而重之地行了個軍禮之後轉身離開。
回到宿舍時解雨臣已經睡了，為了不去驚擾到他，吳邪抓著筆電溜到通資電儀室裡進行復原作業。然而一使用高倍率儀器照下去，吳邪就發現事情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這盤碟簡直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慘不忍睹。
盤碟漆料上幾乎已經找不到雷射刻痕，原有的雷射孔洞不曉得什麼原因全糊成一片，這樣的東西吳邪實在想不透有什麼理由得鎖在保險櫃裡，直接扔回收不是比較快嗎？
不過偏執起來的吳邪也沒那麼好打發，無論如何他都想讀到這碟子裡的資料，哪怕是細枝末節也好。所以他費盡心思，甚至不排除人工設定雷射刻率和刻度，試圖將刻痕複製到另一個盤碟上，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就跟黑眼鏡說的一樣，碟子上的光漆是讓人用藥水化掉的，而且經過儀器辨視後確認是半年內的動作。這不由得讓吳邪開始去思考這碟子裡到底是存了什麼資料，居然讓那宅子的主人寧願冒著引來殺身之禍的危險，也要收藏著這麼一個爛碟子。
一直到肚子裡發出震天價響的咕嚕聲，吳邪才驚覺自己已經在通資電儀室裡耗去一天的時間，窗外早就不見夕陽殘影，只剩天邊一抹餘暉。
維持同一個姿勢窩在這個密閉空間裡一整天，站起來動作時都還能聽到關節咔咔作響的聲音。雖然很不甘願，但吳邪還是只有棄子投降的份，認清碟子裡的東西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的事實。
收拾了一下，他垂頭喪氣地拿著盤碟踱回辦公室，這次只敲了一下門就聽到門裡面傳來張起靈的聲音。推開門進去見後者還是老樣子坐在辦公桌前，唯一和早上不同的是，這會兒他正忙著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張起靈頭也不抬地說：「擺著吧。」
走到辦公桌前，吳邪忍不住問：「你怎麼不問問結果？」
「需要嗎？」張起靈停下手邊動作看向他，臉上平淡的像是原本就不抱任何希望一樣。
吳邪說不清楚自己現在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但也知道現在再多說什麼都沒有用，走上前默默地將盤碟放在桌上之後，便轉身準備離開。
「解、潘二人都有看見盤碟是我拿的。」在手握上門把的同時，身後的張起靈突然開口這麼說。
「你什麼意思？」吳邪瞬間回過頭看向他。
「就算上面要追究下來也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打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碰過盤碟。」張起靈的表情還是一樣淡漠，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吳邪變了臉色。
「這算什麼？你講清楚。」
「你開了電子鎖後由我直接將盤碟取出收藏，返回基地直接進了軍醫所也是有目共睹，這盤碟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和誰有關係？」吳邪轉身走了回來，雙手重重壓在桌面上，「張起靈，你想一個人扛嗎！？」
張起靈沒有回答，淡漠的眸子掃過他一眼便低頭繼續劈哩啪啦地敲起鍵盤。吳邪氣極，下意識抬起手就要去揪他衣領時，後者卻率先開口：「出去，這事我會處理。」
抬起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吳邪瞪著張起靈好一會兒，確認對方已經完全將自己歸類為空氣之後，只得握緊拳頭對空虛揮一下後轉身離開。出去時還不忘將門狠狠甩上，以表示內心強烈不滿。
直到吳邪退出去將門關上之後，張起靈才又停下手邊工作，沉默地拿起桌上的盤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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