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屋子裡很暖和,即使是這樣嚴寒的天氣,這裡仍舊能讓人心情平穩的醒來。絲毫沒有寒冷過夜的疲憊。


  小喇嘛知道張起靈的功課還沒有做完,他看著他仍舊一早就出門,來到院子裡的那塊石頭面前,毫無目的地敲打著,上師說,這塊石頭最終的形狀,就是張起靈心裡所想的東西。


  張起靈需要知道自己是誰,他也需要理解「想」的概念。


  小喇嘛覺得很奇怪,和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天生就被賦予,我需要做些什麼,想些什麼,這樣一種欲望和動機。而這個叫張起靈的人,似乎天生就無法理解這兩點。


  如果你不主動去和他交談,他可以發呆整整一整天,自己的師兄們都說張起靈就好像被忘記告知目的地的郵差,但是小喇嘛不這麼認為,小喇嘛覺得,如果郵差不知道目的地,他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因為郵差有把東西送到目的地的想法。而張起靈就像佛一樣,如果天地間不需要他,他就在哪裡,就連思考的欲望都沒有。


  但是上師說張起靈不是佛。


  先有了,然後沒有了,才是佛。而生來就沒有欲望的,是石頭。


  張起靈需要找到自己的「想」,上師讓他每天淬煉院子裡的那塊石頭,只要他內心有一絲「想」那塊石頭變成什麼樣子,那塊石頭就會出現有意義的形狀。


  已經快一年多了,那塊石頭越來越小,仍舊是毫無規則的樣子。


  所以張起靈仍舊不能去見那個女人。
 







2.


  那個女人在寺廟裡的時間,比張起靈還要長很多很多,據說是在花海冰層之下,挖掘出來的。女人並不是陷落在那裡被困死,而是被葬在那個冰封的墓穴裡。


  南迦巴瓦裡只有那個背陰的山坑之內,有一片藏花海,那裡的冰層中,有很多的黑影,據說是一個部落的陵墓,只有這個寺廟的喇嘛才知道那個地方的存在。他今年剛剛十六歲,就在生日那天,被告知了這個秘密,但是他一次都沒有去看過。


  只有每年的七月進山,跋涉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達那個地方。那些黑影都深深的埋在冰層之內,上師們每十年才會進去一次,做的事情他並不知道。到達那個地方的路線,只有最智慧的上師才有資格知道。


  十年前,進去的上師,帶出了一具冰封的屍體。他當時只有六歲,他清晰的記得,那個女人的樣子。他聽到上師們的對話,這個女人,並沒有死,但是也並不是活著。


  她被安放在一間房間裡,小喇嘛只知道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臉色非常白,不像是藏族的膚色,她被抬在毛氈上恭敬的運入房間,整個過程她就像是睡過去了一樣,一動都沒有動過。


  那個房間,從此之後誰也沒有進去過。


  一直到九年後,張起靈來到了這個寺廟,他說出了那個女人的相貌。


  但是上師們並沒有讓他見到那個女人。


  其中一個上師就說出了讓張起靈留在這裡一年的話:你如一塊石頭一樣,見和不見,都沒有區別。
 







3.


  「你既然來這裡,找這個叫做白瑪的女人,那麼你內心應該是有想的,為何你到現在什麼都雕不出來呢?」小喇嘛在早課之後,問正在午休的張起靈。


  張起靈坐在院子裡,自己鑿下的碎石堆中一塊比較大的石頭上。沒有回答。


  小喇嘛已經習慣他這樣的反應了,自顧自說道:「你是從什麼地方,產生要到這裡來的念頭。你就是在什麼地方,開始想的啊。怎麼能說你是塊石頭呢?上師們的想法,真的想不明白。」


  張起靈看了看他,不置可否。


  他吃了一口糌粑,把東西放到一邊小心的包好,繼續開始敲打石塊。


  小喇嘛繼續看著他,一邊一個藍袍的藏人就來到了他的身後。


  這個人是廟裡請的工匠,藍袍的工匠是最好的,他們家已經傳到第九代了,手藝還是一樣的好。工匠拍了拍小喇嘛的肩膀,讓他不要打擾張起靈。


  「他是漫無目的地走到這裡,然後忽然說出了那個名字。」工匠告訴小喇嘛:「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個名字。」


  「您怎麼又到廟裡來了。這裡哪裡有壞了嗎?還是山上又有石頭掉下來了。」


  工匠輕聲說道:「上師讓我來,休整那間屋子後面的樑柱和爐子。」


  「哪間屋子?」


  工匠看了看張起靈,小喇嘛就明白了。他有些疑惑,「上師終於承認他在想了嗎?」


  他看著張起靈雕刻出來的,毫無規則的奇怪形狀,這個形狀和一年前剛剛開始的時候,似乎毫無任何的區別。


  工匠指了指地上,正午的陽光下,小喇嘛看到了張起靈雕刻的那塊奇怪的石頭的影子,影子竟然是一個人的形狀,就如張起靈剛才坐在石頭上的坐姿。他一定是每天午休的時候,看著自己的影子,然後按照影子開始的第一鑿。


  小喇嘛笑了,他發自內心的替張起靈開心。


  「你修佛修的怎麼樣?」工匠似乎有些感慨,他問小喇嘛。


  小喇嘛嘿嘿笑笑,不回應。工匠就繼續說道:「很多人都說,女孩子最開始是沒有心的,所以誰也傷害不了她們,於是惡魔派出了男孩子,英俊男子的追逐讓她們有了心,當她們有了心的時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可以傷害她們了。所以--我們讓一個人有了心,也許是為了能夠更好的傷害他呢。」
 







4.


  那天晚上,張起靈被帶入了那個封閉了十年的房間,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對於那個時候的他來說,一切仍舊顯得太倉促,而讓他無法理解。


  白瑪並沒有完全的甦醒過來,當藏海花的藥性褪去,她離真正的死亡,只有三天的時間。然而她等這三天,已經等了太長的時間。


  張起靈並沒有從白瑪的口中得到任何的信息。


  他甚至沒有聽到自己母親呼喚自己的哪怕一聲聲音。


  他也沒有感覺到,其他人說過的,母親帶給他的,對於這個世界的一絲聯繫。


  他唯一感覺到的,是母親緩緩恢復的呼吸,蒼白的臉龐只恢復了輕微的血色,又瞬間轉向荒蕪。


  這一切,仍舊顯得太倉促。


  白瑪知道這一切嗎?


  如她約定的那樣,她從長眠中醒來,已經失去了睜開眼睛的任何機會。但是她知道,當那些喇嘛按照約定讓她醒來的時候,她的兒子一定在她的身邊。


  那一定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孩子,感知著人世間的喜怒哀樂,她能夠感覺到兒子的溫暖。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真的來了。


  她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只為自己爭取到了這三天的時間,雖然不夠,遠遠不夠,她想看到這個孩子成長的所有片段,所有瞬間。但是,三天,這寂靜的,只有心跳聲和呼吸聲的三天時間,已經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張起靈抓著媽媽的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他感覺到了從來沒有過的情緒,他覺得自己抓著人世間最後一絲自己的痕跡,最後一絲自己願意去想的東西。


  沒有人進到這個房間來,沒有任何聲音進到這個房間來。


  三日寂靜。


  「你不能是一塊石頭,讓你的母親,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一年前,上師和他說道:「你要學會去想,去想念,你媽媽送給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禮物,會是你被那些人遮蔽的心。」
 








5.


  三天之後,張起靈來到了那塊石頭的跟前,他習慣性的拿起鑿子,開始鑿起來。


  他以前不知道自己鑿這個東西,是為了什麼。


  他鑿了幾下,忽然發現了自己手裡的鑿子,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什麼。幾乎是同時,心中一股難以抵禦的痛苦,湧上了他的心頭。


  大雪中,他坐了下來,蜷縮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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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三叔在貼吧微訪談時回覆的內容,可和這篇對照一下,能更清楚感受到三叔筆下的小哥--
 
他和女藏醫只一起生活了三天,唯一的三天他感覺到了感情這種東西,即使如此,他仍舊沒有分清母親和同伴的分別。他莫名的悲痛自己都無法理解,唯一一次哭泣之後,他為了記住那片刻的感情,刻下了自己的石像。不想讓自己和這個世界短短三天的聯繫,再度變成自己都想不起來的片段。
 


 
  三叔這次真的挺守信的,19日貼吧微訪談才剛答應把小哥和女藏醫母親的番外寫給大家看,今天一早登入微信就看到這篇了。


  有點不明白小哥造成小哥心如止水、甚至是心死的原因是什麼,到底是張家人的手段還是因為進入棺槨前喝下的那紅色藥水所造成…但看到最後,發現小哥終於還是有所反應時,心尖上忍不住跟著刺痛……


  而且看完這篇,再回想到盜八最後小哥和吳邪說的那句「意義這件事本身就沒有意義」時,突然就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支持著小哥做著這一切?


  三叔在微訪談中說到沙海一共五集,藏海花兩集,然後所有的一切都會在沙海中給個明確交待,又語焉不詳地說吳邪應該可以在沙海裡把這一切處理好。


  總之,大家就拭目以待吧。
 
 


題外話一下:

三叔用心敍述的故事,如果我們無法用心去看的話,那真的挺對不起人家的。

在貼吧上看到居然還有人問三叔小哥到底是不是活三千年的那個嬰兒時都想翻桌了,這樣的人也敢自稱稻米(盜迷)?難怪被三叔說回去多翻一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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