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突圍
近十個小時的搜索完全沒有進展，尤其是入夜後的雪林裡氣溫幾乎來到零下四十度，體溫的流失非常驚人。黑鷹的隊長和張起靈商量幾聲之後，決定讓隊員們各自找地方想辦法保暖睡覺，輪流休息；免得還沒找到敵人之前，自己人就先倒完了。
天黑之後的雪林像是跌進一團渾濁的濃墨中，他們這一路過來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但張起靈一點也沒有打算放棄，仍然維持速度搜索著。然而夜視鏡裡綠汪汪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吳邪踏在雪裡的腳步一下深一下淺，靠著聽覺十分吃力地跟在張起靈身後，絲毫不敢慢下來，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什麼也看不到，只能靠聽覺和感覺緊跟在後。
但終究不是鐵打的身體，吳邪在一個陡坡上踩空，整個人失去平衡往斷崖滾落。他伸出手四處撲騰想要抓住些什麼穩住身勢，然而好不容易抓到的枝幹撐不進力道紛紛折斷。
臉上肌膚和雪地碰觸的瞬間帶來刺痛的感覺，瞬間的寒冷讓吳邪倒抽了一口氣，雪沫不停灌進嘴裡讓他連呼救聲也發不出。就在他摔得七葷八素的時候，在空中漫無目的揮舞的左手突然讓人一把抓住，止住他下滑的身勢。
「抓緊。」
其實不用張起靈開口，吳邪早已經將他的手牢牢緊握，連自己的右手都撲了上去，二隻手像抓浮木一樣死死抓住張起靈的右手，直到被拉上去時還驚魂未定。
見吳邪一臉慘白，茫然坐在雪地裡的模樣，張起靈衡量了一下決定在這裡挖雪坑暫時休息一下。天太冷、加上剛才的意外，體溫嚴重流失的吳邪體力已經到達臨界點了。
他找了一處被二棵巨樹圍住的背風面開始挖起雪坑，為了避免被敵人發現，他們不能升火，只能靠雪坑阻斷寒風，確保不至於在零下四十度的環境失溫。
雪坑挖好後張起靈在雪地上鋪了兩層防潮墊，再把睡袋抽出來拍鬆疊在一起，掰開一塊固體酒精點火後，招呼吳邪過來。吳邪馬上拔下手套，把凍得紫紅的手湊上去，然而雪地裡那一點火光微弱得很，才離開寸許就已經感覺不到熱度。
「好冷……」吳邪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從小到大，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零下四十度。
張起靈拿出小鋼杯抓起一團雪扔進去後燒了小半杯熱手遞過去，看到那騰起的白氣吳邪眼裡都放出光來了，如獲至寶似的將杯子捧在手心裡小口抿著。喝了幾口想起張起靈還沒喝，忙將剩下的那一些又遞回去：「你也喝吧。」
看了他一眼，張起靈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水已經不熱了。他拿起手套在火邊烤著，對吳邪說：「你先休息。」
雖然覺得不是那麼好意思讓隊長守夜而自己先睡，但體力透支的吳邪實在累到不想再去糾結這種事，一把紅外線偵察儀安裝好之後就鑽進睡袋裡。
「二小時後叫醒我，我再跟你輪替。」吳邪整個人紮進睡袋裡，聲音從裡面冒出來。
張起靈應了一聲，抱著槍靠在吳邪身旁，沉默地盯著黑暗中的雪林。入夜後的風強得很不尋常，他不由得擔心起氣候條件將不利於他們繼續搜索。若非麒麟的人數不比黑鷹，兼之現在是踏在人家的土地上，他實在不願意交出主導權，加上霍玲在出發前說過的話，他總覺得心裡沒個底。
張起靈閉目養神，在心裡盤算著接下來的計畫，思索著任何有關敵人身份的可能性，以及在如此天候地理條件下的撤退路線。大約過半小時左右，他的耳機突然傳出一聲爆音，接著便是無數細小的尖銳噪音，那是受到電頻受到干擾或阻斷的跡象。同一時刻紅外線偵察儀也發出警示聲，螢幕上現示至少有五個人出現在他們的警戒範圍裡。
張起靈拉開睡袋一手掐住吳邪肩膀將他捏醒，另一手則捂住他的嘴巴以防他突然出聲。吳邪瞪大眼睛看著張起靈，後者則將電達螢幕塞給他之後，轉身拿起狙擊槍貓腰走出雪坑。
吳邪在戴起耳機又看到電達上的紅點之後，頓時就明白發生什麼事了，他測試了幾聲確定黑鷹那邊的電子人員真的沒法作業後，便開始著手使用麒麟的電子儀器試圖讓頻道恢復作用。
也不是因為他自己想留在原地讓敵人當靶子打，而是張起靈挖雪坑的位置十分隱密，不走近根本就不可能發現。再加上他本人都已經摸出去處理那幾個正試圖靠近他們的敵人，以他當初守海岸線的狙擊能力，吳邪一點也不覺得擔心，至於他自己還是留在雪坑裡修復頻道才是上策。
重新調整過後的頻道再聽不到爆音，吳邪連忙按下耳機說：「這裡雨燕，聽到請回答。」
然而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寂靜在黑暗中將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住他的心臟。吳邪按在耳機上的手隱隱顫抖了一下，不死心地再問了一次：「有沒有人在？聽到請回答。」
『天真，』耳機裡傳來胖子的聲音，間歇夾帶了沙沙的電流干擾，『我們和敵人交上手了，剛不及細數，不過少說也有五、六個人。』
聽到胖子的聲音，吳邪揪著的心總算放鬆了點，但是一聽到他們也受到攻擊，連忙又問：「沒受傷吧？」
『大潘腿上中彈了，子彈卡在裡面沒穿透。』
『已經處理過了，這點傷不算什麼，我還能走！』潘子不服氣地嚷嚷。
『瘸了一條腿你打算怎麼走？』黑眼鏡的聲音傳來，語氣還是一樣輕佻，『我看你們還是先打個猝發電報給塔河基地吧，順便讓他們派人來看看黑鷹那票人是死是活。』
『吳邪，我們剛才也有撞上一組人，情形不大對。』解雨臣補上一句。
其實剛才一路聽下來吳邪也覺得事情不妙，眼前這種情況就像是敵人已經發現他們進入雪林，甚至開始進行清除動作，黑鷹的電子人員有可能就是因為受到攻擊才無法維持頻道通暢。如果黑鷹的人也都遇到伏擊，那麼整個局面對他們而言就十分不利，畢竟是敵暗我明。
吳邪快速地將所有東西打包好，將偵察電達轉到臂上電腦後背起裝備，握著槍走出雪坑。以張起靈的能力必然可以輕鬆地解決掉那幾個人，所以他得盡快上前會合，然後看是要去找黑鷹的人還是將自己人集合一起行動。
一走出雪坑便從撲面而來的寒風中嗅到一絲血腥，極淡的血味在風中若有似無，吳邪心想那是張起靈的冷槍奏效，所以並不感到意外。然而下一秒鐘他卻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竄上心頭，這樣的感覺並不陌生！
接受過訓練的身體比大腦率先做出反應，吳邪用力往前一撲，整個人紮進了雪地裡，同時背後傳來一股強烈的衝擊力道。他聽見儀器被打碎的聲音，卻顧不得心疼那精密而高貴的儀器，只來得及在下一道槍聲響起前翻身趴到一棵巨木的樹幹底下。
子彈如雨般砸了下來，全貼著背掃過，吳邪聽到好幾聲脆響從背包裡傳出來，心裡不由得一涼：這下再精良的儀器也歇菜了。不過在這十萬火急的時刻，他實在沒有心思再去顧及到那些儀器，只有設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拉出一條C4往子彈飛來的方向使勁扔去，就算不能把狙擊手從樹上給炸下來，至少也能炸倒幾棵巨大的樹幹，成為簡陋的攻擊陣地撐到張起靈回頭支援。
然而吳邪很快地就發現自己錯了，盯上他的敵人不只一個、二個，而是更多！槍聲驟響，幾乎是從四面八方掃射而來，吳邪的槍法一直以來都是隊上最弱的，更不用說現在他只能靠著夜視鏡來辨別敵人的位置。
混亂中他聽到幾聲悶哼，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音，然而還來不及高興自己成功放倒幾個敵人，一顆子彈擦過他的手臂，繫在左臂上的最後一架電子儀器瞬間報銷，儀器碎片刺進肉裡，痛得他剎那間差點握不住槍。
就在吳邪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在這個冰天雪地裡被打成蜂窩的時候，幾道單發的槍聲驟起驟落，穿雜在敵人掃射的機槍中十分突兀，但吳邪卻忍不住喜形於色：總算撐到他趕回來了！
只是一個照面的瞬間，張起靈已經拉著吳邪滾進事先看好的另一個死角，手腳俐落地為自己換上彈匣。
張起靈的精準槍法和瞬間反擊成功鎮懾住敵人，為他們爭取了一些喘息的機會，但是吳邪悲慘地發現圍住他們的敵人不如先前黑眼鏡或胖子遇上的五個六個，而是可能有十五個或者更多。就算扣除掉剛才他僥倖打下來的人，還有被張起靈放倒的那些，少說也還有六、七人得對付，更糟的是現在他們已經知道厲害而不再輕敵。
唯一好一點的是張起靈現在就在身邊，而且目前躲藏的位置比剛才的樹幹好很多，他們尚有反擊的空間。
「儀器全毀，通訊又斷了。」吳邪忍著手疼將背包卸下查看儀器，卻悲哀地發現裡面只剩下一堆慘不忍睹的碎片。也多虧這些精貴的儀器，他才沒在剛才被射成蜂窩。
「先不管，快處理傷口。」張起靈背對著吳邪，銳利得有如鷹隼一般的眼神緊盯著外面，全神戒備。
吳邪迅速地拿出急救包為自己清理傷口，用最快的速度包紮好傷口，抬槍護住張起靈的背面。感覺有力量從背後傳來，支撐著自己的生命，吳邪頓時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等下我突圍，你跟進。」即使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張起靈的聲音依然淡漠。
吳邪握緊手裡的槍，眼底閃過一絲慌，但他還是用力點了一下頭。突圍一件很危險的事，那意味著敵人所有子彈都會往突圍者的身上招呼，不過吳邪卻沒有辦法說什麼，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二人之中也只張起靈有能力突圍了。
張起靈抬手指出下一個潛伏方位後，頓時如黑豹般地一躍而出，現身在雪林之中誘敵開槍，同時反擊。
這一次吳邪再沒心思去計算他們又放倒了多少人，只知道子彈不斷從他們身邊擦過，打進了樹幹裡震落一團團積雪，讓視線變得更加不良，耳邊也不斷聽到慘叫及悶哼。
突圍過程中吳邪的身上又多了幾道傷，但不嚴重，都只是擦傷。一片混亂中張起靈的大腿也不慎讓敵人打中，所幸子彈是穿透的，鮮血雖然染紅了雪地，卻沒有阻礙他前進的速度。
吳邪不知道他們推進了多遠的距離，只知道耳邊呼嘯的槍聲愈來愈少，最後四周再一次陷入寂靜無聲的黑夜之中。張起靈沒有因此放鬆下來，而是帶著吳邪再狂奔出五、六百米後，才找了一處石凹做為暫時休整的地方。
吳邪搶在張起靈開口之前對他說：「我來警戒，你先包紮。」
雖然二人身上都帶著傷，但以傷口大小來看，吳邪還是覺得張起靈腿上傷口的出血量比較大。張起靈看了他一眼，也不推辭，便坐倒在地上著手處理起傷口。
吳邪背對著他盯著外面，忍不住問：「他們哪裡來的那麼多人？而且看起來都像是受過訓練的。」
「傭兵，」張起靈淡淡地說：「在邊境很多退役軍人會為了錢財受雇於毒梟或軍火販。」
處理完自己的傷口之後，張起靈把武器放在手一勾就能碰到的位置，開始幫吳邪清理傷口。吳邪的傷口雖然每個都不大，但傷處卻很多，而且左臂上的碎片也清理不完全，若不處理好恐怕會引起感染或發炎。
好不容易處理完二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之後，吳邪靠在石壁上問：「現在怎麼辦？儀器全壞了，這下可真是徹底失聯了。」
「其他人身上也有臂上電腦和GPS，我們失聯之後他們會想辦法聯絡上基地。」張起靈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
「那我們呢？」
張起靈凝眸看了他一陣子，突然說：「你在這裡休息一下，順便吃點東西，我去附近探一下。」
「什麼！？」吳邪大吃一驚，整個人坐直起來，「你瘋了嗎？帶著傷你想上哪兒去探？要是又撞上敵人怎麼辦？」
張起靈看著他，緩緩地說：「以方位和遇上的敵人數量來說，我們很有可能是最接近敵人巢穴的一組。」
「所以你就想自己一個人去直搗黃龍？這不是瘋了嘛！？」莫名的怒意來勢洶洶，吳邪幾乎咬著牙問：「你就不怕自己有個萬一？」
「敵人已經被驚動，他們今晚一定會轉移，不能再拖。」
「那我跟你一塊去！」吳邪不容反駁地說：「要說受傷的話咱們倆是半斤八兩，你要嘛就和我留在這裡等支援，要嘛就帶著我一起去探敵人巢穴。」
張起靈沒有說話，只是這麼靜靜地看著他，二人頓時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吳邪以為張起靈會在下一秒真的轉身離去，將自己丟在這裡時，他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個字：「走。」
吳邪不曉得該如何去形容那一瞬間的心情，但他的眼底卻因為張起靈這一個字而再次放出神采。即使是虎穴龍潭他也要陪他去闖，用盡全力他也要跟上他的腳步，追上他的背影！
雖然失去了所有電子儀器，但對於早將地圖熟記在腦海裡的張起靈而言並不是什麼太大的難題。既使是在剛才那種緊急的情況下，他仍然將移動路線和方位記得一清二楚。
以目前所擁有的資訊來說，敵方派出來剷除他們的人手少說也有三十人，幾乎是傾巢而出想要將潛入雪林的人盡數除去。那麼留守在基地的人就不會太多，他們必須抓緊這個機會摸出敵人的巢穴。
吳邪跟著張起靈回到剛才發生激烈戰鬥的現場，發現那裡已經被清理過，有些人被帶走，有些則是被草草就地掩埋。見狀，吳邪的心跳不由得加快：這麼短的時間，帶走屍體的人肯定還沒走遠！
張起靈循著他們移動時留下來的蛛絲馬跡小心地潛行在雪林裡，為了不再次中對方的埋伏，他們得加倍小心地追蹤潛行。不多久果然追上了那一批人，而當吳邪看到基地的地理位置時，也忍不住在心裡讚嘆了一下。
那是一個位於山腰上的天然岩洞，洞前是一道斷崖，想要進去就只能走他們架設好的唯一一座吊橋，簡直是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洞口的兩邊都設有機槍火力點，來回巡邏的人手裡都拿著步槍，貿然闖入只有被砸成蜂窩的份。
「你確定在這種情況下咱們還要闖進去？」
看到張起靈輕輕搖了搖頭之後，吳邪忍不住鬆了口氣，因為他實在不認為現在他們二個人衝進去會是多明智的舉動，不過張起靈接下來卻補了一句讓他差點吐血的話：「我進去，你回去找瞎子。」
「我靠，你這算什麼？」擔心被敵人發現，吳邪就算火上心頭也只能咬緊牙關，將聲音壓到最低。
張起靈雙眼緊盯著那處岩洞判斷接下來的進攻路線，同時分神對身後的吳邪說：「或者你要留在這裡也行。」
「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跟你一塊進去。」吳邪態度堅決。
張起靈回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無奈地嘆了口氣，對他說：「裡面太危險，你不能去。」
吳邪瞪大雙眼看著他，說不清自己現在心裡是什麼感覺，是不被信任還是被小看了，是羞辱還是憤怒，他不知道。
「回去找到瞎子後，用他的儀器給基地發個訊回報戰況，順便請求支援，將雪林裡受傷的人找出來帶回去。」說完，張起靈便像一頭鎖定獵物的豹子貼著山壁一躍而下，轉身沒入夜色之中。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吳邪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吐血。幾秒後他卸將背包將裡面的東西全倒出來，一些被流彈打中但沒有支離破碎的儀器他還帶著，原本想說回去可以再試著修好，現在倒幫上了大忙。
吳邪用最快的速度從各種不同的儀器上拆下還可以使用的零件，將它們組裝起來成為一個簡陋但仍可作用的電波猝發器，再把最新情況壓縮編碼發給基地，運氣好的話瞎子他們也能接受到這條訊息。
把用不到的廢鐵埋進雪堆之後，吳邪只帶上那臺臨時組裝的發訊器，以及雖然有些受損但還能運作的軍用小筆電，還有一些從其他儀器上拆下來的電池。
他沒辦法像張起靈一樣貼著山壁一躍而下，只能手腳並用小心地一寸寸滑落，透過夜視鏡可以看到原本守在洞口的人已經全被清除，張起靈的手腳果然迅速。閉上眼睛用力地深呼吸幾下之後，吳邪驀然間睜眼，一股作氣地衝過吊橋、衝進敵人的大本營。
張起靈，即使是虎穴龍潭小爺也要陪你闖，你休想甩下我一個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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