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離開一個月後,杭州隨即傳來南京淪陷的消息,主因竟然是因為孫師長擅自帶部分部隊向下關逃跑。雖然逃離的部隊後來即時被宋師長勸阻返回,卻已經造成城內百姓與軍心混亂。


  吳邪得知消息之後極擔心張起靈安危,掄起衣袖就要往南京跑。王盟只得氣急敗壞地將人死活攔下,指著他鼻子大罵:「你不走就算了,還想往一級戰線衝,找死嘛!」


  「我這不是擔心他嗎?他身上還帶著餘毒未解呢!」


  「你擔心他?我還比較擔心你呢!」王盟瞪大眼睛,大手一揮,指向一旁的太師椅,「回去坐下,泡你的茶。要走出去行,除非你是打算跟我離開杭州到南邊去,否則哪兒都別給我去!」


  吳邪張大了嘴想反擊,可立場終究薄弱,氣勢上硬生生比王盟矮上一截,只能萬般不情願地坐了回去,把一肚子悶氣全出在茶具上。


  見他總算聽話沒再鬧,王盟也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要是吳邪鐵了心要衝出去,他還真怕自己攔不住。


  那天晚上吳邪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最後合衣起身來到書寫檯前,揭開硯臺遮蓋加入微墨,輕輕滑開墨錠。平鋪的宣紙在羊脂白玉做成的文鎮下安靜躺著,就如同那人的沉默寡言。


  吳邪嘴角扯開一抹笑意,提筆輕輕一揮,墨彩剎那間暈開。他聚精會神地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勾勒出那人的模樣,眉目間淨是說不出的柔情與入骨相思。


  當時已至臘月,杭州雖然還沒下雪,可入夜後的夜風仍然帶著刺骨寒意,透過虛掩的窗櫺吹了進來。突如其來的一陣強風將窗櫺啪的一聲吹開,連桌上宣紙也被吹得浮動起來。


  吳邪抬頭看了出去,窗外是潑墨般的漆黑夜幕,一顆星子也沒有,蕭肅的讓人心神不寧。不想去細思心底那一抹隱隱的不安,吳邪輕輕一揮落下最後一筆,望著宣紙上那人微笑的模樣,不由得跟著笑彎了眼角。


  真正的那人,恐怕很難露出這樣的笑容吧。真希望什麼時候,也能看見他笑得這般溫暖。


  吳邪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提筆在畫旁落下小楷幾字,正打算取來田黃印章沾紅泥摁上印記時,喉間突然湧上一股強而急的搔癢。


  初時他捂著嘴淺淺地咳了幾聲,然而胸腔裡的躁動卻在刻意的壓抑下愈來愈大,整個肺葉剎那間像是被人緊緊捏住一樣痛苦,強烈的窒息感鋪天蓋地而來,吳邪頓時只覺眼前一黑──


  手中田黃印章咯咚一聲摔在地上,連掛在書寫檯旁的流蘇錦緞布幔也被失去意識的吳邪扯落。


  夜半三更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了睡在鄰房的王盟,他披著外衣三步併作兩步衝了進來,刷白了一張臉將倒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吳邪扶起。


  「老闆、老闆,沒事,您吸口氣,快,用力吸口氣。」扶著吳邪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王盟勻出手不停在他背上拍撫。


  像是溺水之人在汪洋大海中抓到一塊木頭一樣,吳邪的手緊緊掐著王盟,好一會兒才從劇烈的咳嗽中緩過氣來,無力仰躺在王盟懷裡。


  看見王盟臉色剎白的模樣,他彎了彎嘴角笑道:「沒事,瞧把你給嚇的。」


  「這樣咳都能叫沒事?」王盟瞪大眼,一把將人扶起帶往床邊,「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在折騰什麼?窗子還不關,就不怕受寒了嗎?你別以為到杭州這幾年身體好些了就給我作怪,你這身子骨可不比我強好嗎?」


  王盟邊罵邊把被褥胡亂塞進吳邪懷裡,指著床說:「睡覺,現在,馬上。」


  吳邪看著王盟一臉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由得覺得好笑,卻也知道此時他家王媽子正在氣頭上,要想保耳根子清淨最好還是識相點。當下立即二話不說,極識相地鑽進被褥躺好。


  「我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你睡,我在這陪你。」王盟說完還真的搬來一張椅子靠在床邊坐下。


  「不至於吧?」吳邪詫然。


  「睡你的。」王盟伸出手掌蓋在他眼睛上,「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感受到王盟掌心的溫度,吳邪先是一愣,隨後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難得柔順地應了聲「好」。
 
 








  隔天一早,王盟早早就出門到藥鋪去幫吳邪抓藥,只是東北戰火延燒了那麼多年,許多珍貴藥材早斷了貨源,一些大藥行的存底在這些年間也早已用盡。王盟是急得跳腳,反觀當事人吳邪倒是老神在在。


  「沒藥大不了就不吃藥而已,我這幾年不也都沒吃藥,一樣活蹦亂跳的不是嗎?」


  「最好,那你倒說說昨晚是誰咳個半死,差點把肺也給咳出來的?」


  吳邪嫌棄地睨了王盟一眼,極不認同地說:「能別那麼噁心嗎?再說也沒你說得那麼嚴重,不過就是忘了關窗,夜風吹多了而已。」


  王盟懶得和他辯,收妥了東西對他說:「鄰鎮有個大藥行,聽說藥材還沒斷貨,我去看看能不能給你抓些藥回來。」臨出門前,還不忘回頭交待:「乖乖待在家裡別亂跑,我晚上會趕回來做飯。」


  「知道了。」吳邪翻了翻白眼,不耐煩地將語調拖得老長。


  等到王盟真出門了,吳邪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往房裡衝去。


  昨晚畫好的畫像還擺在書寫檯上,吳邪小心翼翼地將已經乾透的畫像從白玉文鎮下取出,慶幸好在昨晚王盟一顆心全懸在他身上沒發現,不然以後又有得被他恥笑了。


  畫像裡一身挺拔軍服的張起靈英氣奐發,嘴角銜著的一抹淡笑讓人如沐春風,站在木樨樹下像是在等著誰。


  吳邪看著畫像的目光不由得放柔,輕聲問道:「張起靈,你現在還平安嗎?」


  正當他取來絲紙、黏糊打算趁王盟回來前將畫像裱褙起來時,門外卻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吳邪一愣,心想不會吧,哪有那麼快的?


  只是那敲門聲一陣急過一陣,當下他也不及細思,只三步併作兩步趕了出去,一下就把大門打開。


  「搞什麼?別跟我說你忘了帶錢包──」


  吳邪語音未落,抬眸一看清楚站在門外的是誰立即用力將門甩上,卻還是遲了一步。對方的速度比他更快,一下將腳卡在門板之間,同時手上發力將虛掩的門板推開。


  吳邪受力不住跌下大門廊階,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身勢,一抬頭便看見一身洋服的裘德考站在門前。金色的頭髮在陽光照耀下閃著微光,然而一雙碧藍色的眼瞳卻閃過一絲嘲弄。


  「這就是你對待老朋友的方式?」


  「我怎麼不記得幾時有你這麼一號朋友了?」吳邪忍不住吐槽。


  「你這麼說,真是讓我太傷心了。」裘德考瞇起眼睛看著吳邪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勾起嘴角笑道:「你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這話說得挺沒說服力的。」一邊和裘德考耍起嘴皮子,吳邪一邊思索著自己轉身逃跑順利逃出的可能性。雖然速度上肯定比不過裘德考,但靠著對宅子的熟悉度,應該多少有點幫助。


  沒想到裘德考像洞悉了他的詭計般的突然撲了過來,吳邪大吃一驚轉身拔腿就跑,然而對方的速度和靈敏度遠超過他的想像,在穿過天井的一瞬間他只感到手臂一陣吃痛,已經被裘德考一把抓住。


  吳邪閉起眼睛連嘆氣的時間都沒有,已經被裘德考一把甩到青色石牆上。


  睜開眼睛時裘德考的臉近在眼前,貓一樣的眼瞳露出寒光盯著他,俯身在耳邊輕聲說道:「小邪,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的,就算你曾經狠狠傷害過我也一樣。」


  「嗯,我很抱歉,黑瞎子下手沒輕沒重的。」吳邪嘴上敷衍,暗地裡卻一陣腹誹,直怪黑眼鏡當時怎沒直接把這禍害給掛了。


  裘德考伸出手臂撐在石牆上,居高臨下的望著他:「把當初吳三省交你手上的戰國帛書交出來,我保證放你走。」


  吳邪心裡咯噔了一下,卻還是嘴硬地問:「什麼戰國帛書?」


  裘德考捏住吳邪的下頷強迫他抬起頭看向自己,沉著聲說:「別想跟我耍嘴皮子,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將黑金古刀交給張起靈的事,你可知道他用那把刀殺了多少日本人?」


  吳邪「喔」了一聲表面不動聲色,卻因為聽到張起靈的名字而忍不住心尖一顫。知道瞞不過裘德考,吳邪也不再和他打哈哈,只斂著漆黑的眸子瞧著他,冷冷問道:「我憑什麼相信你會放我們走?」


  「因為我喜歡你啊。」


  話一說完,裘德考便俯身咬上吳邪的嘴唇。後者大吃一驚偏頭想躲卻發現下頷讓人制得死死,動也動不了。又驚又怒之下吳邪掄起拳頭就往裘德考身上砸,沒想到對方穩穩不動如山,反倒是他的拳頭像砸到銅牆鐵壁上似的疼得冒煙。


  正當裘德考想撬開吳邪的唇瓣攻城掠地時,倏然有聲音輕輕的在身後響起,帶著一抹隱隱的笑意,卻讓人後脊一涼。


  「雖說食色性也,可你這也太大肆招搖了。」


  裘德考瞬間從懷中摸出一把手槍,轉身直接就是一槍,然而彈道裡早失了目標。


  「槍法不錯呀。」


  不知何時跳到石牆上的黑眼鏡笑得燦爛,在裘德考一臉錯愕地回過頭來時,縱身從石牆上躍下,正好壓在他的肩上。同時雙腿夾住他的腦袋用力一擰之後,順勢將人踢翻了出去。


  吳邪縮了一下,十分確定剛才他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他甚至懷疑這次裘德考整個頸骨都被絞斷了。


  黑眼鏡落地時笑著看了吳邪一眼,然後走到裘德考身邊一腳將人踢翻了過來,抬腿狠狠的踹幾下確定人死透了才把雙手從口袋裡伸出來將人拖出去。對付裘德考這種人,他連「動手」的意願都沒有。


  莫約過了一刻鐘黑眼鏡才去而復返,那時吳邪已經坐在大堂上給自己泡茶壓驚。他倒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後直接拿起吳邪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


  「怎麼我每次來都剛好是你碰上這種事的時候?」黑眼鏡嗤笑一聲,忍不住調侃。


  「肯定因為是你要來,所以我才會碰上這種事。」吳邪磨了磨牙,恨恨說道:「拜託你下次別來了。」


  「你以為我愛來?」黑眼鏡挑眉,將空杯子扔回他面前,「要不是花爺擔心你,要我來看看順便帶消息過來,我才懶得大老遠從廣東跑過來一趟。」


  一聽到解雨臣,吳邪難掩關切地問:「一切都安頓好了嗎?解家現在在哪裡落腳?」


  「澳門。那裡現在雖然是租界,但至少貿易自由,而且不被戰火波及。」黑眼鏡看了看他,問道:「怎麼?要不要收拾一下跟我過去?花爺很放心不下你。」


  吳邪愣了一愣,睜著圓潤的雙眼看著黑眼鏡好一會兒,最後低頭看著杯中淡青色的茶水笑道:「我答應過他,在這裡等他回來。」


  黑眼鏡緩緩收起笑容,難得嚴肅地說:「姑且不論你等不等得到他回來,華東淪陷卻是遲早的事,你何不去澳門好讓花爺省心,等時局穩定了再回來?」


  吳邪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說好了要等他回來了,怎麼能走。」


  黑眼鏡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知道吳邪的脾氣是強迫不得的,當下也只得由著他去。


  王盟回來時看見家裡多了一尊黑剎神差點尖叫出聲,後來又聽說是他從萬惡魔王裘德考將他家老闆救下時,感動得只差沒五體投地伏在地上膜拜。


  黑眼鏡急著回澳門覆命,交待了幾句也不留飯,便趕著在天黑前離開。臨行前王盟追了出去,跟他說了蘇杭藥材短缺和吳邪舊疾復發的事。


  黑眼鏡頓了頓,側過頭問王盟:「你有沒有考慮現在進去把你老闆敲暈,直接跟我一塊回澳門?」


  「我是挺想的。」王盟語氣無奈,「可你知道的,老闆決定的事絕不容許別人插手。我們今天能將他強架過去澳門,他一樣有腳能走回杭州。」


  黑眼鏡聽了忍不住咧嘴一笑,凌空指了指王盟:「他那個性,都是讓你們一個個給寵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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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uunhs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